糊涂警长与华丽的歌舞伎之章（一）

早晨八点，一阵清脆的铃声将睡梦中的波尔强行拉回现实。他朦胧地睁开眼，只感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仿佛经历过数以千计的虫子啃食，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脊背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窗外依旧下着小雨，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波尔才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还记得昨天夜里跟公爵的那场对话，原本他自以为可以得心应手，没想到几杯酒下肚以后就连抬起眼皮都做不到了——他果然还是小瞧了那个小鬼，年纪轻轻就能管理一整个家族，波尔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肤浅，也许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来的状态？他掀开被子，正准备好好清醒一番，却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还有一双雪白的大腿，光滑的肌肤在温暖的被窝下还泛着红晕。

“喔啊啊啊啊啊——”这下波尔是真的清醒了——他完全不记得昨夜醉酒以后发生了什么，他慌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至少还不是一丝不挂，这才壮着胆子爬回床边。

女人翻了个身。或许是因为被子被一下子掀开，屋子里清凉的温度让她的身体感到一阵不适，她夹紧了双腿蜷缩成一团，轻轻扯过被子，盖住了脑袋。

“喂，伊琳！”波尔用力拍了拍伊琳的身体，“给我起来！”

“嗯——”伊琳拖长了声音，显得懒洋洋的，紧接着又没有了动静。

“真是的······”波尔可没有兴趣研究女人的睡相，他捂着昏昏沉沉的头，从一旁的椅背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仔仔细细穿戴完毕，这才重重地坐回床沿上。

好歹自己还清楚那些重要的情报。波尔努力回想着。昨天夜里，公爵向他说明了他的第一份工作，那就是保护一名叫做爱丽丝·巴拿马（Alice Panama）的歌星。这位年轻的歌手将会在三天后的“宗像号（Munakata）”上举办生日晚宴，因为此人和多名政界大佬有过绯闻，政府一直对她有着严密的监视。

“如果我是伪人，我也会从她身上下手。”想到这里，波尔不由得笑了——他巴不得看见那帮酒囊饭袋吃瘪的样子。如果真让他来伪装，或许他也会在这帮家伙的情人身上做文章，扮成女人的模样轻而易举营造独处的机会，杀了那衣冠禽兽，然后换上另一幅面貌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冒名顶替成为高层的一员。

“那小鬼的确有一套。”波尔想道。

当然，波尔还不打算完全相信“信使”——毕竟他敢保证公爵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为什么那小鬼就可以确定下一次伪人袭击就会发生在“宗像号”上？昨天晚上他一直没有机会提出这个问题，原本他还有反悔的意思，然而公爵却说了一个令他血脉喷张的附加挑战。

“除此以外，我们还打算测试一下你的能力，专家。”公爵神情紧绷，紧紧盯着波尔的脸。

“我从来不害怕挑战。”波尔轻笑道，自信地喝了一口酒，“我生来就是走在刀尖上的。”

“是‘水鬼’向我推荐你的。”公爵并没有理会波尔，他看起来很是谨慎，“他说如果你可以为我们所用，你将是一张‘奇兵’牌。”

“有意思。”波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毕竟你在‘收容’时期的表现很颓废······所以这也算是一个我个人对你的考验······抱歉，我不是故意刁难······”

“没关系，毕竟我们刚刚认识。”

“除了保护巴拿马，我还要求你和我们混上去的人碰头。”公爵放慢了语速，但眼神却很坚定。

“所以你想考验我的眼力？”

“是的，这是我和‘士兵’斟酌之后的决定，反正到时候你都会认识的，不如就用这个机会帮你找回原来的状态。”公爵说道，“‘水鬼’很信任原来的那个你。”

“这么一说我更兴奋了。”波尔松开领带，几杯酒下肚让他感到有些燥热。“所以船上有两个人需要我的眼睛来辨别？一个伪人，一个我们自己的人？”

“‘士兵’是第三席，那家伙已经监视巴拿马很长一段时间了。”公爵说道，“至于伪人还有政府的那帮看门狗，肯定也会混在宾客中，至于数量嘛······”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应该感觉到紧张。”

“我会回答易如反掌。”波尔直起身子，把杯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伊琳会保护你的安全。”公爵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感情。

“但我只保证至少我会活着回来。”波尔不屑地笑道。

他承认自己当时已经醉了，也确信在这段对话结束后自己就失去了意识，估计是伊琳把他搬回房间的，然后那女人就没有任何防备地睡在了自己床上。

波尔无奈地看着床上赖着不起来的女孩，他只得轻手轻脚回到桌前，翻看着三天后“宗像号”上重点人员的名单。

正如公爵所说，政府真的没敢对罗兰家族采取任何措施，仿佛就这样轻易放走了一名间谍，甚至这名间谍还是反抗组织“信使”的重要成员。窗户上的雨点就像透明的窗帘一样，随着风的吹拂波动着，乍看上去像是对着这片灰暗的世界进行盛大的洗礼，而波尔所在的罗兰庄园就如同尘世之外的乌托邦一隅，在这里他能看见远处的大海，海港上停靠着那艘巨大的游轮，镀金的“宗像号”字样清晰地刻在船头，在雨水和朝阳的交相辉映下显得尤其刺眼。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三天以后。

海港比波尔想象中要小很多，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登上如此豪华的巨轮还是自己年幼的时候，拉着父亲的大手从家乡来到这座不幸的城市。波尔牵着伊琳的手，他可不敢随便松开——他敢确定只要自己在这里松开手，伊琳一定会傻乎乎地被人群冲散，更何况这次他们伪装成了普通的情侣，以学者的身份参与这场名流的集会，他可不想还没开始就出岔子。

甲板上铺满了红毯，踩上去的一瞬间，波尔便不由得开始感慨这位巴拿马小姐的出手阔绰。野兔毛——这是这位造假专家的第一判断——如果只是野兔毛他还不觉得如何，但如果整片甲板，以及所有客人的客房都是以最高规格的品类铺满，他不敢想象着这样一个经济临近崩溃的世界是多么奢侈的行为。

“如果这艘船能够途经家乡，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永远也不会回来。”望着蔚蓝色的大海无边无垠的波浪，波尔只感觉心中一阵酸楚——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样敏感，他是走在刀尖上的欺诈师，应该是不怕死亡，不怕失败，什么也不怕的。

“等一下，我调整一下枪的位置······有点疼。”就在这时，从上船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的伊琳突然轻声说道。

“啊，你说什么？”波尔震惊地回过头，望着伊琳涨得通红的脸，连忙压低了声音，“喂，这里的宾客都不能持枪的，你到底是怎么带上来的？”

“欸嘿······”伊琳吐了吐舌头，面无表情地学着公爵的样子，举起右手敲了敲脑袋。

“欸嘿什么啊欸嘿！你到底藏在哪里了······这里人很多······喂！”

没等波尔说完，伊琳就已经自顾自转过身去了，掀起正面的裙摆，伸手就向里面摸去。

“喂！”波尔急得手忙脚乱，连忙一个大跨步挡住伊琳的身体，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把目光投射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痛。

“好了。”伊琳平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波尔这才长舒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早就已经满头大汗，他甚至怀疑这次的任务真正的考验其实是伊琳，这个女孩恐怕永远不会被人假扮，就算是伪人也必须得和她保持三分距离。

“啊，真是的······”波尔缓缓扶着栏杆站起来，就在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目光和一个熟悉的眼神对上了，他想要慌忙转过头去，但是出于职业经验，他知道这么做势必会让人生疑，何况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又没有打算过来搭话。

伽利略·伽马······波尔当然记得他，那个警长，这里果然戒备森严，军方的人都出动了。波尔想道。他看见警长的腰间别着一把新枪，他有些在意警长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偷走了他之前的配枪，他也不确定警长作为政府的人有没有把自己看作是目标之一。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船上的“看门狗”肯定不止这些明面上的家伙，宾客中的伪装者才是波尔要分辨的对象。

“看起来伽马警长是这次全程安保的总指挥。”伊琳轻轻地说道。

波尔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种程度的聚会并不值得参谋长亲自冒险。在副参谋长职位空缺的情况下，警长便是最有权威的人了。

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波尔不打算就这样站在这里，他需要观察更多的目标——至少他还没有见到爱丽丝·巴拿马小姐本人，他打算绕开这帮军警回到船舱去，他预想也许会在那里碰上爱丽丝身边的什么人。

“女士们先生们，很荣幸各位再次登上‘宗像号’，我代表全体船员向大家表示感谢，同时也特别感谢歌星爱丽丝·巴拿马小姐的莅临，预祝大家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随着一阵掌声，人群中一个白胡子的中年男人引起了波尔的注意——很不巧，就在眨眼之间，通往船舱的道路便被激动的人们堵了个水泄不通，波尔不得不放缓了脚步，拉近伊琳的手站在原地，跟着穿着礼服或者贴满金片的人一起伸长了脖子。

那家伙是传奇船长克鲁索·宗像（Crusoe Munakata），现在正穿着洁白的海军军装，胸口金光闪闪的勋章暗示着他退伍老兵的身份。波尔记得这个人就出现在公爵交给自己的名单上，他本以为很难见到这等人物，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视线中。

“如果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人物就不奇怪了。”伊琳凑到波尔的耳边，就像看懂了他的心思一样，轻轻地提醒道。

“身后？”波尔踮起脚尖，只觉得小腿一阵沉重，他这才意识到伊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踩在自己的脚跟上——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就跟努力破壳而出的小海龟一样，又想要看见大海，又怕被捕食者发现，只敢让自己的脑袋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地起伏着。

只见爱丽丝·巴拿马身着一袭浅天青的长裙，钴蓝色的披肩下摆点缀着嵌金丝的米铃，似乎远远听上去便是窸窸窣窣的，如同风吹过春柳的热闹声。

“如果人群安静一点我也想听听。”伊琳似乎有些遗憾。

波尔倒是觉得一般，他可不觉得和多个老男人暧昧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爱丽丝身后另一位歌手——他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毕竟电视上他经常能看见那张脸，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她会以爱丽丝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出席爱丽丝的生日宴会。

“伊丽莎白·肯尼迪（Elizabeth Kennedy），我知道她。”伊琳依旧踩在波尔身上，她紧紧箍着波尔的脖子，波尔几乎可以闻见后颈伊琳身体散发的幽香。

但是看着伊丽莎白，波尔逐渐眯起了眼睛。

只见这位个子娇小的女歌手一改平日里荧幕上甜美的风范，竟然换上了一身叛逆而潮流的打扮，一头飘逸长发也变成了常见的波波头，画着烟熏妆，穿着男款的黑衬衫，下身则是系满了绑带的嘻哈长裤，波尔差点没有认出来。

“你竟然一眼就认来了。”波尔轻声说道。

“我才十七岁，正是追星的年纪。”伊琳用最平淡的表情说出了最具攻击性的话。

“是十七岁又三个月零八天。”

“又没什么区别。”

波尔没有精力跟伊琳斗嘴，他总感觉事情变得有些蹊跷，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觉得一切变得太顺利了，仿佛是被什么人安排好的一样。他再一次伸出头去，只见爱丽丝正在用话筒说着一些他并不在乎的事情，倒是船长似乎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我们该走了。”波尔迅速下了决断——他可不想去赌是否是处于自己的心理因素，直觉告诉他现在不应该继续待在人群中了。

如果有人在人群中趁乱偷袭，我可没有办法反制。这是波尔的想法。

然而，热情的人群让他很难就这样离开。波尔不敢乱来，如果敌人就在旁边，那么自己，一个试图朝着人群相反方向挤的目标就太过显眼，他需要创造一个时机——

他看向了伊琳。

“我就知道只有你会想到这么没品的花招。”伊琳冷淡地说道，波尔明显从她毫无波澜的眼里看到了鄙夷。

“不要说得像你没有这么做过一样。”他同样翻了一个白眼。

人群喧闹着，聒噪的声音淹没了爱丽丝的致辞，波尔心中不禁感叹爱丽丝不愧是那些老政客的情人，这里那么多著名的导演、教授、企业家都想跟她搞好关系，在这混乱的社会分上一口油水。

“这里甚至比外面的世界更乱。”他苦笑着看看伊琳，伊琳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准备好了，波尔立刻握紧了伊琳的手，右脚微微后退了半步，随时准备离开。

喧嚣声中，一个男人突然双腿一软弓起了腰，扭头就往人群外钻去；后面的人们还来不及诧异，只见又有一个中年妇女突然面色通红，双手捂住两腿之间都瘫倒在了地上。

人群开始恐慌起来，波尔看见有几个男人在往这边靠拢，不用说，这帮家伙便是军方混进宾客里的卧底。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开始出现了怪异的症状，这帮面露尴尬的人们无一不双腿僵直，有的扭头就跑，有的则是扶着栏杆站都站不起来。

军警开始疏散人群，波尔拉着伊琳的手退到了船舱的入口，他亲眼看见警长带人隔开了混乱的人群，派了三五个强壮的兵卫把爱丽丝和伊丽莎白保护了起来，而船长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也和那些便衣的卧底一起做起了宾客的疏散工作，而这正是波尔想要的结果。

“你的能力在关键时刻总是挺管用的。”波尔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我觉得下次你可以复制过去自己用。”伊琳微微喘着气，“同时对多个人发动能力还是挺消耗精神力的。”

“这样一来至少那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警长会先查明这次哗变的原因，不过我估计这帮雍容华贵的家伙并不会说实话，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这么羞耻的事情。”波尔倒是得意极了。

“在此之前爱丽丝一定会被警方牢牢保护起来，这么一来如果伪人要攻击她，就只能先从警方的人下手，我们要在意的人就缩小到能直接接触到她的不到二十人而已了。”伊琳口头上说着，脸上却气鼓鼓的，果然还是因为波尔随便透支自己的能力而生气了。

“好啦好啦，我保证没有下一次啦。”波尔抱起伊琳，伊琳扭扭身子躲开了。他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办法——好歹他可是阅人无数的欺诈师，但是他就是搞不懂明明主动发动能力的就是伊琳本人，为什么现在还会莫名其妙的生气。

“好啦，对不起啦，我这就去给你买甜筒。”哄了半天，看着逐渐愿意理会自己的伊琳，波尔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每周六更新，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