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

夕阳已经落到渝州城的背后，却迟迟不肯沉下去，天边瑰丽如画。

夕阳下。

顾声声单薄的背影站在后山的坟前。

她花了一个多时辰，把腌制过的杏花合着炒熟的酥糖，做了一碟杏花糕。

顾声声垂下眼帘。

她敛衣，慢慢跪下，有些哽咽道：“小桐，姐姐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杏花糕。来世……愿你平安康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微风轻轻地吹来花香。

顾声声抑着发颤的声音：

“好吃吗？好吃的话多吃一点。”

良久。

她的声音微有嘶哑：“对不起……”

她能做的，只有带他回家。

可她做不到，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默然片刻。

顾声声缓缓起身。

她转过头，脸色缓和了一些，轻声：“虽然我很恨你，但是你愿意带我出昆仑墟，还是谢谢你。”

乌鸦飞过，凄凉地叫着。

它们宿在枝上，风扫过树叶沙沙作响，落下淡淡昏黄的影子。

黎素素只淡淡一笑：“你倒不必谢我，我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顾声声兀自笑了。

“我从来不会怜悯一条毫无能力的生命。”黎素素摇头道。

顾声声默然。

她欲要离去，却被黎素素叫住。

“既然事已至此，我不妨多说几句。”

顾声声停住脚步。

黎素素凝视着她：“你口中的周逸和这个孩子，他们死后，你可曾见过姜宸有半点的惊惧，痛苦，怜悯，悲伤亦或是不忍？”

顾声声愕然。

她闻言不由愣住。

心里发紧，思索着不断摇头。

姜宸他只是……

他只是不擅长。

不擅与人交际罢了。

即便如此。

他也不可能见到死尸毫无恐惧之色，见熟人之死也无半分心悸。

顾声声恍然抬头，涩涩微笑：“不，不是的。”

黎素素继续说：

“渝州医仙，逢十逢五开馆，姜宸怎么就能在开馆那日，恰好受了致命伤？”

“济世堂逢十逢五开门，每日五人；病重者先，多财者次之，无财者分文不取。济世堂不救官员，不救魔道，不救奸邪之辈，不救——昆仑墟之人。”

“渝州的医馆众多，伤重自然就近求医，可你顾声声喜静，济世堂地处偏僻，姜宸他又怎么可能恰好赶去那里？”

黎素素转眸盯着她，疼惜之意流露：“顾声声，他寻你，岂止是为了那伤，分明是为了祛除干净——体内的魔气。”

顾声声原本静静地听着，然而黎素素越说越过分。

她心中一颤，忽然伸手一挥，手中的一把树叶被她挥在了地上。

落地无声。

可黎素素却被她震住了。

她喘了一口气，低声呢喃：“不，不是的……姜宸他根本不知道魔气之事……”

黎素素目光一黯，唇边依旧凝固着笑容：

“那日姜宸心脉最弱，顾声声，你当真天真地以为，他只是伤及心脉，却没想过是故意而为之——那不过是引你用灵力的激将法罢了。”

“伤及心脉……”

顾声声只觉茫然一片，如白雾荡涤在心中。

是啊。

那日的情况，姜宸又怎知那一掌一定会打在他心脉处。

不可能会有人以性命作赌。

“顾声声，你别忘了，你师出忘道，司药灵力献祭之术你知，姜宸他亦懂。”

顾声声心下微微凄涩，截断黎素素的话：“不是的……”

魔气，心脉。

渝州，围剿。

忘道，姜宸。

不可能……

姜宸怎会与他们同伙呢……

他怎么可能设计自己。

黎素素心中触动，遂默默不语。

顾声声悚然一惊，脱口道：“可如若不是，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又能怎么解释？只是巧合吗?”

她像是再问自己。

可她没有答案。

顾声声忽然感觉心里缺了一块。

这次，她说服不了自己。

她不断地摇头。

不对。

这肯定是黎素素的离间计。

离墨丞山庄大选只剩三天，狗急跳墙罢了。

她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黎素素的神色间颇有些踌躇：“若全不信我——”

黎素素慢悠悠地自鞘中抽出剑，把剑柄往顾声声的手掌中一放。

薄薄的剑却锋利。

“给你个机会——杀我。”黎素素厉声道。

衣袂浮动。

话落在耳中，顾声声微怔。

她目中似被重刺，酸得难受，眼前白蒙蒙地模糊。

她喉头哽咽，手紧紧握上了剑。

信姜宸，替周逸报仇。

可顾声声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

黎素素的那番话，生生将她酿成痛心。

风一阵热，一阵凉。

扑在顾声声的脸上，她却是怔怔地站着，迈不开一步。

有什么可犹豫的？

顾声声，杀了她，报仇。

怎么能不信姜宸呢？

他不可能骗她，怎么会骗她呢……

不会的。

事情未必如此不是吗？

她不杀她，只是想给姜宸一个自证的机会

罢了。

等她亲口问姜宸，事情剖白，一切就结束了。

落日自林梢垂下。

红得如血一般，盈满天空。

周围只是寂寂地无声寥落。

顾声声脚下虚浮，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剑落，没刺伤任何人身上，却好像把顾声声削开剖彻，汩汩血流。

明明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她竟然，开始不信他了吗？

她麻木地苦笑。

从遇见姜宸开始，从他向她表明心意开始，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从来不过问他的事，从来都是“想不想和我讲”，却从没想过他所讲的，到底是“骗”，亦或是“瞒”。

如今却有人来告诉她，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都是他刻意为之。

此时周逸的死，吴桐的死，他都可以淡然处之。那么将来她顾声声的死，他是否也可以一笑而过?

可她顾声声认识的姜宸，并不是这样。

没有人可以不经审讯，便给人定罪，更何况这只是黎素素的片面之词。

顾声声那样诚心待他，她与姜宸之间——容不得半点虚假。

太过在意，便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顾声声轻轻一哂，举目望向天空：

“我会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