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声神情复杂地看着姜宸。
她能如何?
除了同情。
又能如何。
可同情对他来讲,又能有半分用处?
更何况。
他现在是顾声声所提防之人,还有很多不清不楚的事情横在中间。
在事情未明晰前,顾声声不敢轻易卸下防备。
顾声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铮然转首,看清姜宸的面庞,轻轻道:“我同情你的过去,但我并不会放弃追问你因果——这是两件事。”
“嗯。”姜宸习惯性的“嗯”了一声,又强迫自己补上一字,“好。”
他低低地垂着眼。
顾声声看不得他这副模样。
她只能偏过头去,佯装看着这屋子里的陈设。
她冷一冷道:“姜宸,你母亲的表兄,你的舅舅,就是清玄掌门吧。
“是。”
“你去渝州,和他有关系吗?如果你是他指派去的,我也认了。”顾声声启唇,碎玉一般的声音。
“不是。”姜宸支支吾吾道,“我……我第一次去,是因为指令在身,受了伤。”
姜宸的眼神微微一晃:
“声声……”
“昆仑墟有叛徒,我这才回来告诉掌门。可我……回去路上中了伏击。”
“这次离开,来这里,是因为……”
“是因为渝州很危险……我想帮你……”
他明显是慌了。
他害怕顾声声误解,急着去解释。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磕磕绊绊,根本连不到一起。
顾声声沉声:“第一次是你去执行门派指令,所以那伤,是因为遇到了昆仑墟的叛徒和魔道的夹击?”
“是。”姜宸点头。
“你急着把叛徒之事告诉清玄,所以才会拖着重伤之躯离开,但是路上又遇到了埋伏?”
“是。”
顾声声怔了怔:“那你为何还要再回来?明明已经告诉了清玄,昆仑墟也有更好的条件医治你。”
姜宸缓缓地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只是摇头。
使了劲地摇头,他怎么都表达不清楚。
顾声声有些担心他,思虑了片刻,才说:“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在骗我,这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顾声声明明已经放缓了语气,也并没有任何强迫他的意思。
可姜宸却显得越发紧张了起来。
“不……不行!”
姜宸的眼神忽地黯淡,又忽地锋利起来。
顾声声微怔。
与其说姜宸是失神了一瞬,又回了神,不如说是皮囊下面换了个人。
“声声,渝州不安全,我想保护你。”
姜宸再开口,不带有丝毫的犹疑和畏惧。
他的语气沉稳有力,顾声声这才意识到,原来姜宸竟是有两面的。
就如怕苦与怕疼一般,有时候他只是皱皱眉头的细微表情,有时候却哭闹不止。
难怪。
顾声声恍然。
清玄敢让姜宸自己解释,因为他根本就能解释清楚。
“声声,你是仙道,从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
“渝州有人叛变,魔道细作潜入,不久以后渝州就会成为角斗中心,声声……我不想你被卷入。”
“在你为我疗伤之时,清玄掌门就在渝州稳定局势。”
“他早就感受到了你的灵力波动,但是他没有选择带你回来。”
“因为昆仑墟‘既入不得出’的规矩是前人定下的,清玄掌门无法公然违背,私下却并不赞同。”
“他想对你网开一面,放你走。”
“是我央求了他带你回来。”
“声声,你知道现下,外面的局势有多乱吗?”
“你不医魔道,不医官员,不医昆仑墟之人,不医奸邪,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看似全不得罪之法,实则是在与所有的势力作对?”
“渝州一乱,首当其冲的,应该就是你。”
顾声声垂着眸,似微微怔了一下。
她惊讶于他的思路之清晰,更讶于他对自己上的心。
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转头看向姜宸他明洁如玉的面庞。
她轻而明晰地道:“姜宸,我于你,不过两次钱财交易。你给钱我治病,你又何必为我这样冒险?”
姜宸注目着顾声声,黑眸一亮,轻轻皱了眉。
他忽地弯下腰来,和顾声声平视,甚至自己还要略低一些。
“声声。”姜宸温柔地唤她,“你是药师,可否帮我看一下,我生了什么病?”
顾声声对上他那双眸,犹如柔情似水,仿佛能融化一切冰冷的隔阂。
“声声,如你所见,同一个身体里,有两个我。”
“一个是小时候的我,五迟,痴傻;一个是如今的我,冷漠,寡言。”
“可如今,两个大相径庭的我,却得了同一种病。”
顾声声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姜宸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病症是......”
“心如擂鼓,每每靠近你,便会忘记呼吸。”
“声声,我以为离开你便好,于是我一声不响地走了,可走了以后才发现……”
“我总是忍不住看,看半山腰未落的杏花,看山脚才开的桃花,看茶盏里泡开的散茶。”
“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等到回神,才发现所见所想——都与你有关。”
顾声声听着,心头一颤。
“声声,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才知老人家所言皆是准的,是我不安好心。”
“声声,我图的的确不是你的医术。”
姜宸声音坚定。
“是你。”
顾声声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烧灼一般的滚烫。
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
顾声声从未见过如此诚挚的眼神。
他黑棕色的瞳里映着她的影,也只有她的影。
而她的影旁,盛了满烛的光。
姜宸柔声道:“声声,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顾声声摇摇头,轻轻落了泪。
“为什么要哭呢?”
姜宸屏住呼吸,他抬手要去给她拭泪,却被顾声声半道截住。
姜宸微愣:“声声,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没。我……我不知道。”
姜宸忽而一笑,透露着深情和专注,仿佛只需一瞥,就能将人的心弦拨动。
“声声,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还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顾声声僵了僵:“姜宸,我……”
“等下,别急着给我回复。”
哪怕再给他一刻希冀。
姜宸靠近,在顾声声的耳畔倾吐着:“声声,我心悦你,仅和飞蛾扑火一般自然而然,不会顾及此后存亡。”
贪婪地想要追求一刹的暖和热。
孤注一掷。
身不由己。
心不由己。
“所以,声声,你喜不喜欢我,都可以。”
我喜欢你,便足矣。
“你鄙夷我,厌憎我,也可以。”
我喜欢你……足矣。
“声声,按照你的心意便好。”
恩赐或审判,他都接受。
顾声声顿住:“姜宸,可我……”
她说不上厌恶。
可是。
算得上喜欢吗?
为什么想要给他买换洗衣服?
为什么会为他哭?
为什么为他破了规矩?
为什么……会在他走后念着他?
即便。
他有时候冷漠到不近人情,有时候又憨傻得像个孩子。
“不知道吗?”姜宸唤她,“声声,允许我为你擦擦眼泪吗?只这一次。”
顾声声慢慢地松了手。
姜宸虔诚地,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珠。
他低声问:“心跳会快吗?”
顾声声捂着胸口,听到怦怦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四下……
姜宸手掌的温热从脸颊传来,顾声声忽而一笑。
姜宸也笑了:“声声,你忘记呼吸了。”
顾声声这才发觉,原来他触上自己的那一瞬,呼吸都是停了的。
“所以,声声,你喜欢我吗?”
顾声声握着姜宸的手再次抚上自己的脸颊,莞尔一笑。
“喜欢的。”
原来不是飞蛾扑火。
是鱼水相依。
原来不是自取灭亡。
是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