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宸踉跄了两步,狠狠地跌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顾不得肩上的血痕,也顾不得颈上火辣辣的刺痛。
他蜷缩成一团。
全身上下都冰凉。
春日的暖风拂过,却惊起他一身汗毛。
他抖得愈发厉害。
他又咬着牙,抖着唇慢慢支起身,一点点地爬上阶。
他倚着门框站起,拉着门环。
一下。
两下。
叩门。
姜宸的眼前一片模糊。
快要看不清楚。
姜宸喃喃:“声声……”
清晨的阳光渐渐洒满大地,而那朵云也逐渐消散在蔚蓝的天空中。
“声声……”
反反复复,梦中呓语。
姜宸醒来的时候,顾声声仍默默地守在他床边。
和那日一样。
他一醒来,便看见月光下缓缓升起的炉烟,纷飞的花瓣,还有——顾声声带着极尽温柔的脸。
姜宸缓缓开口:“声声。”
他下意识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就像他在失去意识之前一样,努力地唤着她声声。
不知缘由。
他只知道,见到她很安心。
顾声声抬眸,声音极轻:“醒了?”
而姜宸那一声“声声”哑着嗓,只发出了微弱的气息。
顾声声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注意到他扑扇扑扇的睫羽。
黑褐色的瞳在月光下闪着,她在里面留下小小一片影。
顾声声缓缓靠近,摸摸他的额。
不烫了。
他的睫停在那一处,不动了。
呼吸也放缓。
在那一刹那。
止住。
顾声声淡淡地说:“既然醒了,那便无大碍了,你身子虚,多睡一会。”
说罢,顾声声起身给姜宸披了披被角。
随后她便转身,是要走的样子。
姜宸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觉缺了些什么。
那份安心丢了似的,他慌了起来。
“声声!”
顾声声怔住。
没想到这次,在她前脚跨出门槛的那一瞬,又能听到他的呼声。
她骤一回头,不敢置信,他喊了自己名字。
目光交汇时。
他已半撑起身,素白的里衣又渗出一片红。
顾声声止了步,又反身回来。
她看向他,脱口道:“你起来做什么?伤口还没愈合,这不是又要裂开了。”
姜宸垂着脸。
他只是皱起眉,吸了吸鼻子,呆呆望着她:“声声……我……”
他自己也不清楚,“我”了半天,也“我”不出来什么。
顾声声轻叹。
“坐好,我再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姜宸便老老实实地坐好,不敢再动。
她给他包扎时,衣袖从身旁掠过,带过来隐隐淡淡的花香。
他感觉自己那颗心,又平静下来了。
“你忽然叫我,是不是有事情要说?”顾声声缓缓问他。
顾声声想起第一次他叫住她,是问伤几时好;第二次叫住她,是问能否出去;第三次,则是在说他要沐浴。
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小,每次都是有事要说。
他应该不会无理取闹。
可他这次,的的确确就是无理取闹了。
姜宸答不出来话,他也不想骗她。
干脆就当了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
顾声声给他包扎好,他也没有任何回复。
顾声声扶着额,从他紧皱的眉中揣测一二。
“是伤口又疼了吗?”
心脉已复性命无忧。
可外伤已用了止疼散,除非是他自己心里觉得疼,否则药效没过不会再疼。
姜宸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极佳的借口。
他只会直愣愣一根筋下,摇了摇头。
这么大人了,怎么比小孩子还难缠?
顾声声有些倦了。
姜宸好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紧紧目视着她。
她的眼睛没有之前光彩了,现在只是阴阴的,还夹杂着血丝。
姜宸忽然一阵痛。
“抱歉,声声……”姜宸低眉,喃语道。
顾声声肩膀单薄如纸,面容却淡静。
“我没事,我还去整理药单。”
姜宸定定神,黯淡的眸光骤然闪烁出奇异的光:“你别走。”
他往床角缩了又缩,余出来大片空。
顾声声诧异他的举动,不确定地问了问:“我不走,难道要睡在这里?”
姜宸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带着几分祈求。
顾声声不觉得他带有任何不轨之念。
是。
她是给他洗过身子,是给他洗过发,是给他上过药。
但那一切,都基于他是病患而她是药师。
仅此而已。
药师可以守夜,却不会陪睡。
可顾声声受不了他带着希冀又小心翼翼的目光。
他怕苦,怕疼。
话不多,独来独往,干着刀尖舔血的勾当。
他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也可能真的需要她陪着。
顾声声闭上眼,屏息道:“老老实实睡觉,我会回来。”
她把缩在床角的他拉了过来,展开了他的被子,又把他盖得严严实实。
杏花谢,那棵高壮的杏树绿了一半。
顾声声又抱来两床被褥。
一床铺在地上,一床盖在身上。
“好了,快睡吧。”她声音很轻,“你别怕。”
姜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怕。”
几片不知何时招惹的杏花瓣自顾声声的袖上落下。
他望着,掀起唇角,笑了。
姜宸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地面的被褥早已叠起放好,也没见到顾声声的影子。
姜宸从床上支起身,趴在窗子往外望。
果然看见在院里,忙碌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微风将满地的杏叶轻轻托起,既而又轻轻放下。
姜宸抬起头。
窗外满树的杏花,舒展着,舞动着绚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