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来。”哈斯塔伸出双手，“我接住你。”
菲欧娜身后火舌在逐渐逼近，但她仍站在那里:“太高了，这样你会受伤的！”
“我的手臂会骨折，”他仍旧伸着手，“但如果你直接跳下来，内脏和腿会受伤，我们更难逃出去。”
“……”
“所以之后的事情得拜托你了。”他催促她，“只要能逃出去，一切都会有办法。”
她从高处跳了下来，火焰几乎撩过她的发尾，骨骼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听到一声痛呼，他和她一起摔倒在地上。她在地板上翻滚了一圈爬起来，缓冲让她只受到擦伤。
火焰离蔓延下来还有时间，菲欧娜迅速扶起哈斯塔，手臂从后方揽住他的腰帮他保持平衡，支撑着他跑出建筑物。
他们逃出了好一段距离，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菲欧娜扶着他让他靠着树坐下。
哈斯塔疼地嘴唇发白，额上也全是豆大的汗珠。菲欧娜捏起袖口替他擦了擦汗，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她扳住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摁回去。
“你先休息好吗，剩下的交给我。”
菲欧娜看着他软绵绵垂在身侧的手臂，心里因愧疚和不安堵得发慌。她抽出他靴口夹层的匕首，爬到树上，挑中比较直的枝条，用力劈断。然后从树上下来，将枝条的旁枝杂叶都削去，把枝条削直。
哈斯塔缓了一会，才开口:“现在的医疗与科技看上去与百年前无异，是被刻意遏制的结果。实际上，少数人手里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可以利用细胞的全能性，让断肢再生的地步。”
“——所以，在探险中只要能坚持到活下来，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如果由深渊造成的影响，很可能难以逆转。由那些所谓邪神留下的遗物与力量，至今仍难以被理解。”
“其为熵增的具象，侵蚀周围事物，让一切向着混沌演化，混乱中，秩序会走向坍塌，也可能会形成新的秩序，但往往以前者居多——就好比向一串编写好的代码中加入一串乱码，报错的几率会远高于正确运行的几率。”
菲欧娜用匕首从他的斗篷上裁下布条，将他的手臂用布条固定在削直的木棍上。
“呃呜！”他疼得缩起身体，菲欧娜轻声哄他，“忍一下，很快就好。”
“我带你去医院。”
房间已经被格蕾丝收拾得干净整洁。
之前说帮格蕾丝找工作的事也耽搁了，不过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反感与他们相处，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当菲欧娜进来时，哈斯塔手臂打了石膏，蔫头耷脑的坐在那里乖乖等格蕾丝给他喂饭。
他看着有点郁闷。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菲欧娜问他，然后问格蕾丝要不要让她来喂，但格蕾丝摇了摇头表示不必。
“我想吃别的，但格蕾丝不让。”哈斯塔回答。桌子上的菜样十分清淡，炒青菜，凉拌木耳，拍黄瓜，最有味的还是番茄炒蛋。
哈斯塔没法正常行动，一切自然就交给格蕾丝做主了。她一扫之前的拘谨，把那些登门拜访哈斯塔的人都撵走了，然后把乱糟糟的房间按她的心意布局。因为菲欧娜还得回家，所以照顾哈斯塔的任务也落在格蕾丝身上，她就像管小孩一样管教他。
格蕾丝听到哈斯塔控诉她后，她轻轻拍了下哈斯塔的头顶，便挨着菲欧娜坐下来了。
菲欧娜隐约感觉格蕾丝有点小腹黑，但不太确定。
“因为清淡点有助恢复嘛。”菲欧娜说，“这次真的多谢你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必，受伤是常见的事，我也会有乏力的时候，到时候自然会轮到你承担。”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等我拆了石膏，就带你们‘出去’一次。”
菲欧娜兴奋起来，“去哪里？不过你真不再多休息会吗？”
“去地球以外的地方，不是去探险，就当散心——格蕾丝也一起来。”
“他完全忘了告诉我们怎么走嘛。”菲欧娜看着手里的车票，上面画着诡异的图案与文字，她看了许多遍，最后得出结论——这一定属于某种外星文明。
格蕾丝拉着她的手，她看起来远不如菲欧娜着急。
她们看到几个像螃蟹一样的身上长满甲壳的生物，它们的鳌里夹着与她们手中一模一样的车票，菲欧娜便拉起格蕾丝，跟在它们后面。
她们尾随它们上了列车，有着柔软大脑袋的检票员拦住了她们，菲欧娜把两张车票递过去，它便放行了。
列车上的乘客五花八门，有的看上去像团肉球，有的大致形状和人类差距不大，有的则看着像爬虫。
有几个注意到她们，窃窃私语起来。可惜菲欧娜听不明白它们的语言。
格蕾丝有点害怕，紧紧得靠在菲欧娜身上，菲欧娜拉着她，往车厢里走去。
有一个异种忽然拦住她们，用英语清晰得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菲欧娜十分惊讶，但马上回答:“我们找人。”
“唔……金毛的那个？Hastur？”它念人名字的口音很特别。
“是的，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带你们去吧。不过真让我惊讶，你们是成年体人类吗？”
“我还差一点，她……”菲欧娜看向格蕾丝，格蕾丝轻轻点点头，“她成年了。”
“年纪这么小啊？第一次见Hastur带这么小的同伴。”它走前面带领她们穿过车厢。
“还好吧？他本身也没多大啊。”
“嗯？肯定比你爷爷大好多。”
“啊……？”
“嗯，你们不知道吗？”它回头看看她们。“Hastur旅行好多年了，他经常四处游荡。他同伴不少都老掉了。”
“不知道……你怎么认识他的？”菲欧娜抓紧机会追问。
“我来地球出差啊，我的同事给我指着看，说，那个就是Hastur,就是经常胡作非为的那个，我就认识了。而且他经常到处跑。”
“风评居然这么差……”
“还行吧，听说有点不分是非，不过调查组那边好像蛮喜欢他的。”
“调查组？”
“和你们那的探险协会差不多。嗯，到了。”
她们看到哈斯塔坐那看报纸，他抬了头看到给她们带路的异种，“你是？”
“我是路人，告辞！”它转眼跑不见了。
“你们坐吧。”他抬手指指弦窗外，“看。”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宇宙，地球同一颗巨大的蓝色水球般，上面满是云层漩涡的纹路。
“哇……”菲欧娜手撑在弦窗上惊叹，格蕾丝也在旁边瞧着。
长了许多只触肢的服务员路过，它后面跟了只庞然大物，哈斯塔流利地和它说了什么，它便从后面的庞然大物张开的大嘴里掏出三个盒子放在他们面前。
“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说它们的语言？”菲欧娜笑了。
“会教的，刚刚的是它们的通用语。”他打开盒子，盒子里一团团粘稠黑紫色的东西扭动着，就像虫子一样。“尝尝？”
“呃……”
“很好吃的。”
菲欧娜看看格蕾丝，格蕾丝也看看菲欧娜，摇了摇头。
菲欧娜犹豫了会，但又抵不住好奇，最终鼓起勇气抓了一条放进嘴里，闭着眼嚼了半天，最后囫囵咽下去。
“咬不开……呃啊？它在我食道里蠕动！”她干呕一阵，“你口味太奇怪了。”
他不以为意，仅仅看着弦窗外闪过的繁星。
“对了，哈斯塔，你多少岁了？”
他回头看她一眼，“二十一。”
“真的吗？”
“身份证上的信息。”
“真实年龄呢？”
“……记不清了。”
“一百有没有？”
他不吭声。
“两百？”
“三百？”
“太夸张了。”
他们下了列车，站在站台上，这里的建筑高得出奇，周围的公告栏上没有文字，只有图画，空气带着浅浅的红色，仿佛被浅红的雾所笼罩一般。天空是令人沉醉的酒红色的。
“哈斯塔？”菲欧娜转头叫他。
“哼↗嗯↘嗯↘嗯↗哼～
她被他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脑袋里却忽然浮现了一副画面，一群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果冻般的人儿在一起，变换色彩，仿佛舞会灯球一般。
“刚刚那是……”
格蕾丝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是本地的居民。”哈斯塔回答，“这里的空气介质很特殊，可以通过声音传递画面。”
“原来如此。”菲欧娜看着周围浅红色的空气。
“转过去。”哈斯塔对她们说。
她们转身，然后听哈斯塔哼了声。
「(●—●)」
“？”
「(๑˙ー˙๑)」
“怎么做到的？！”
“这里还能传递情绪，”他继续解说，“只要随着感觉哼出小调就可以了。”
“真神奇啊，我试试。”菲欧娜迫不及待。
“哼↗呜↘哼↗哼↘哼↓”
……
“没反应啊？”
格蕾丝忍不住笑了。
格蕾丝:「٩( 'ω' )و 」
哈斯塔:「(๑• . •๑)」
格蕾丝:「(´▽｀)ノ♪」
哈斯塔:「( •̥́ ˍ •̀ू )」
菲欧娜:“拜托你俩先教教我可以吗……”
“你再试试？”
“哼↘嗯→嗯→哼↘哼→”
“嗯……有点刻意，你是按照说话的语调来的吗？”
“是啊。”
“这里传达不了语言，只能传达画面和情绪，要想着传递的画面一边随便哼。”
“哼↘哼→嗯↘哼↘哼↘”
菲欧娜:「(｡･ω･｡)ﾉ♡」
格蕾丝:「(⁄ ⁄•⁄ω⁄•⁄ ⁄)」
哈斯塔:「|･ω･｀)」
菲欧娜: 格蕾丝:
(◎｀・ω・´)八(*°▽°*)))♪
哈斯塔:「( ・◇・)？」
菲欧娜:「ψ(｀∇´)ψ」
格蕾丝:「ﾍ(;´Д｀ﾍ)」
哈斯塔:「#%@+〃%＆＃£¢Õ‡»©№§◎Θàɔ:‡%#Āˣ＃¢*»‡§№©©Õ◎ɔ:Θ」
“等等，快停下，这有点吓人！”
“今天玩得可真尽兴。”菲欧娜伸了个懒腰，他们已经坐上返程的列车了，格蕾丝也似乎心情很好。
哈斯塔则看着窗外。
“咦？Hastur？”旁边路过的一个异族忽然停下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它坐了过来。
哈斯塔目光从窗外挪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它。
“你都从来没来看过我，我现在连你联系方式都没有了。”它似乎为重见故人感到很兴奋。
它又看到菲欧娜和格蕾丝，“你们是他的新同伴吗，你们好呀？”
菲欧娜笑了：“你好。”
格蕾丝则礼貌的微笑致意。
但哈斯塔却一直心不在焉。
“这两小姑娘看着就伶俐，我以前也和Hastur一起历险过，Hastur,你还记得我们……”它滔滔不绝地说起以前的经历，但哈斯塔仅仅随意地应和几声。
“你还记不记得……”
“嗯？没印象了。”
……
“那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
它察觉到不对劲，“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
“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历险，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打断它：“当你决定回归正常生活开始，我们本不会再有联系。”
“——但是我们曾经的回忆，你也都要否认吗？”
“我与很多人同行过，我不可能记得住所有人。”
“但对我而言那是很重要的回忆——”
“忘掉吧。”
他的话很明显伤到它了，它从座位上猛地起身，“我先告辞了！”便快速离开了。
菲欧娜沉默地看着他，许久开口：“哈斯塔，我叫什么名字？”
“别问我这种问题。”他明显不高兴了。
“回答我，我的名字？”她不依不饶。“答对了我自然就不纠缠你了。”
“菲欧娜。”
“姓氏呢？”
“……”
“姓氏？”
“……皮克曼。”
“不对，是吉尔曼，菲欧娜•吉尔曼。”
“……”
“她的名字？”
“格蕾丝。”
“姓氏呢？”
“不知道……”
菲欧娜叹了口气，“因为格蕾丝从来没讲过她的姓氏，你确实几乎什么都没记。”
他反问她：“那么我的姓氏呢？”
“你要么没有姓氏，要么不认可姓氏，因为你自我介绍从未提到过自己的姓。”
他别过脸不看她们。
“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你问题太多了。”
“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亲。”
“母亲呢？”她追问。
他忽然露出一口尖牙，冲她冷笑：“我杀了她。”
“……”
菲欧娜一时沉默，忽然一个大胆的猜想从她脑海里闪过。
“那个，神明的赠礼，可以是活物吗？”
他用一种冰冷的，不悦的目光盯着她。
列车正好到站了，他丢下她们，径直离开了。
菲欧娜牵住格蕾丝，快步追上他，最后把他堵在站台角落里。
“你生气了，说明我猜对了。”
“既然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可以离开了么？”
格蕾丝在不远处看他们对峙。
“你以前提到过有个人被自己得到的馈赠害死，你也提到过不喜欢被说像物品。”
他转身想走，却被她从后面环住。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问这些又不是想气你的。”
“但是你总是对我们隐瞒太多了。”
“为什么因为这个这么生气呢，你不想与他人产生联系，也不喜欢让别人觉得你是可以被拥有的物品对吗？”
“是你带我探险的，让我接触到这些神奇的事物的，这些都与把你交给你母亲的神无关，我不会把你当作某个神明的替代品或者别的什么信物，你就是也只是哈斯塔。”
他气消了许多。
“给我们讲讲你的经历嘛，”她摇晃他，格蕾丝也趁机凑了过来。
“也没什么好讲的……”他闷闷地说。
“就是想听，好奇。”
他叹口气，慢慢地说。
“因为不满我的母亲将我当作她的藏品，所以我杀了她。”
“之后我偷偷溜上客船，去了异国他乡。”
“下船后遇到了海塔，他收养了我。”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海塔离世后，我就四处旅行了。”
“就这样。”
菲欧娜又问：“海塔是什么样的人？”
“滥好人吧，有时候不太聪明，所以事情基本都由我做主。”
“看来从小你就蛮横霸道啊。”
“我没做过什么吧。”他撇了她一眼。
“你到底多少岁了啊？”
“记不清了……”
“想想你小时候有没有过什么大事？”
哈斯塔仔细回忆着：“第一次登月？”
“一百多岁……”她说，“但是你忘了那么多东西，岂不是没什么长进啊。”
“过多的记忆也会成为负担。”他回答，“人脑的存量是有限的。”
“好吧，”菲欧娜笑了，“百年老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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