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文焕带着阿顺终于离开了侯府。
不管颜陌如何的恳求,甚至以毁容相逼,她始终不能强留鄂顺在侯府。
颜陌在强留的纠缠中刺伤了鄂顺。
她看到叔父一身的刑伤,终于能体会他与父亲之间三十年的感情。
颜陌放手了,她不得不放手去成全叔父。
她渐渐明白爱是成全与奉献,而不是死不放手的占有。
(接正文)
终于踏上了回南都的路。
这条并不漫长的路,鄂顺却整整走了三十年······
八岁那年离开的时候父亲告诉他,等二十岁便可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十年质子营的岁月,他如此坚定的与文焕相依为命着。
终于十九岁即将归家时,崇应彪将他的头颅挂在了城门口······
他不知归途的魂魄站在城门口,茫然无措的抬头看着自己的头颅,陌生而又讽刺。
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无情的穿过自己的身体,他没有一点感觉。
他就那样一直抬着头,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头颅流尽鲜血、风吹日晒、鸟雀啃食直至白骨。
午夜时分,他看着文焕跪在他的头颅下压抑的悲鸣。
他想摸摸文焕的后背,给他安慰并想告诉他,自己不疼了,也不怪文焕的懦弱。
他的手如平常般放在文焕的背上,文焕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他俯身趴在文焕的背上,紧紧的拥着他的脖颈,想与这十年相伴的每一天一样,文焕还是感觉不到。
他想拭掉文焕喷涌的血泪,手在文焕的脸上摸索着,可文焕依然感觉不到。
十年相伴的光阴就如同他逐渐腐烂的头颅,慢慢消失殆尽。
······
前往南都的马车轻轻的颠簸着。
鄂顺一路睡在文焕的腿上,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哥······"
文焕扶着他的头,力求让他睡的舒适一点。
"你醒了?"
"嗯!"
鄂顺缓声回应,他幸福的笑着抬手握住了文焕的手。
文焕慢慢的使劲,给他同样幸福的肯定。
"睡得好吗?有没有做梦?"
鄂顺点点头,他半眯着眼睛还在回味刚刚的梦境。
"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见什么?"
鄂顺握着文焕的手轻轻放在唇边,轻启双唇,贝齿银牙轻咬了一下他的尾指。
"梦见一只小狗,就这样咬了我!"
文焕忍俊不禁的"噗嗤"笑了出来。
"我不信,你就是那只小狗吧!"
识破了自己的小诡计,鄂顺不再"狡辩",他笑着又轻轻咬了一下。
"反正是小狗了,那我多咬一下!"
文焕心里的合欢花全部都怒放了,他宠溺的揉着阿顺的头顶。
"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睡醒以后就知道撒娇捣乱!"
"哥,还有多久到南都?"
"快了,我抱着你再睡一会!好吗?"
鄂顺真的累了······
这一条三十年归家的路,让他走的心力交瘁,走的遍体鳞伤。
文焕的怀,一直都是那么温暖与安心。
在这个怀抱里他整整睡了十年,睡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没想到二十年之后,他还可以这样心如止水的睡在文焕的怀中······
眼前的南都越来越近了,他仿佛都可以闻到家中合欢花冷冽清香的味道。
那合欢树下,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等了他整整三十年······
"哥,我刚刚梦到姬发了!"
文焕也想姬发了,他与姬发同样也做了三十年兄弟。
这几年他身体赢弱不堪,从无妄之境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姬发相见。
三十年之后的今天,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姬发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在战马上骑射的少年,而他也不是那个千战千胜的战神,只有伐纣的理想与信念还在坚持。
"你梦见姬发在做什么?"
鄂顺忍不住狡黠的笑了出来,"我梦见他跟崇应彪打架,打不赢还拼命打!还梦见他顶着被子在那里生闷气,谁都不理!殷郊便拉着他,去没人的地方由着他哭,等他哭累就不哭了。"
那段美好快乐的回忆也让文焕笑出了声。
"你们两个小豆包儿,崇应彪就喜欢欺负你们!"
鄂顺现在倒很释然,"可是现在他却是最洒脱的一个!在昆仑神墟逍遥快活的做着九曜星君。"
文焕不免有些感慨与伤感,"是啊!我的阿顺本来也是洒脱的星君!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说罢,文焕将头深埋进阿顺修长细腻的颈窝。
那颈窝就是他可以躲避一切苦厄的世外桃源,就是他唯一愿意沉溺死去的归墟。
他的一生都在追寻这归墟的平静与幸福,只属于他一人的幸福。
鄂顺马上坚守的回应着他,"哥!洒脱的星君要绝情弃爱!我不要那份洒脱,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
文焕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紧贴着阿顺的面颊,动情的泪滴落在阿顺的唇边温热且发咸,凉丝丝的滚进他的脖子里。
鄂顺抬起另一只手,拭去文焕动情的泪。
"哥,谢谢你送我回家!三十年了,我终于要回家了······"
"傻孩子,再睡一会吧!醒来就到家了!"
"好,我真的累了,记得到了南都便叫醒我。"
"好!哥记住了,睡吧!"
······
文焕抱着鄂顺,颠簸在去南都的路上。
鄂顺已经很瘦了,全身的骨头残忍的支着,每颠簸一下都硌的文焕胳膊生疼。
他疼的岂止是胳膊,他的心早已疼的千疮百孔。
每一次替阿顺浴身,对他都是一次酷刑。
他全身的骨头与刑伤反复的将他搓磨、砸断、粉身碎骨。
他很害怕阿顺这样瘦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耗尽寿元。
十年寿元,明明还剩下八年。
可是阿顺还能挺过八年的光阴吗?
每天早上醒来,文焕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探探阿顺的鼻息。
他在梦中的鼻息轻的几乎听不到,这让文焕很害怕。
生怕一觉睡醒阿顺一个人离他而去,坠入了九幽炼狱。
只给他留下一副皮囊,亦如二十年前那样,不给他一丝追随的机会。
南都很快就要到了。
文焕此时又心怀忐忑起来。
二十年前南伯侯与世子鄂顺被纣王斩杀于龙德殿世人皆知,南伯侯一族便由鄂顺的叔伯一族继承。
二十年后的今天,文焕带着阿顺回到南都,又该以什么身份归来与示人呢?
文焕还在忐忑时鄂顺清醒过来了。
冥冥之中家的感觉越来越近,鄂顺下意识的自己醒了。
"哥,到了吧?"
"对,到家了!"
鄂顺撑着坐起来,掀开车窗的窗帘,看着前方的南都城。
"哥,南都世子鄂顺死了二十年了,让他继续消失吧!我只想看看父亲、母亲和姐姐。看过之后,你带我走吧!"
文焕的心如同吞进了一块烧红的碳,让他疼到颤抖。
阿顺用了三十年才回到的南都,却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是啊,家里没有人了,那个家就不算是家了。
"好,我们直接去看他们,然后我带你去东鲁的海边吧!"
"嗯!你带去去哪里都好!"
······
绕过都城,文焕带着鄂顺到了南伯侯的墓地。
二十年前,他送南伯侯和鄂顺尸身返乡的时候,把那些合欢花从府里全部移了出来。
这些合欢花承载了南伯侯一家所有的亲情,文焕把这些花都移栽在伯侯墓周围。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长眠在这些美丽的合欢树下。
马车缓缓的停在了伯侯墓前。
鄂顺扶着文焕和随从的手,一步步走下马车。
眼前就是他想念了三十年的亲人······
鄂顺拖着宛如磐石的脚步,如此不真实的走向他们。
这条石子路并不冗长,他却怎么都走不到······
······
"阿顺,快来呀!母亲的米糕做好了,可好吃了!"
······
"笨蛋,那个剑是那么用的吗?我是怎么教你的?"
······
"阿顺,你看姐姐给你做的香囊好看吗?"
······
这样的感觉在三十年的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他早都把这样的感觉熟记于心。
文焕扶着阿顺骨瘦如材的背脊,握着他冰冷发抖的手来到了墓前。
阿顺想对着父母和姐姐笑笑,他活着回来了。
他不是那个白骨累累的头颅,不是那个血迹斑斑的尸体。
他活生生的回来了!
还是他十九岁的相貌,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世子。
合欢花怒放了三十年,等待了他三十年。
它们依然泠冽清香······
"父亲、母亲、姐姐,阿顺回来了!你们看,我是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他回头看着文焕感激的笑着。
"二十年前哥把我和父亲送回来,还安葬了我们全家。今天又是他带我回来看你们!"
······
"这些年,阿顺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们,没有忘记我们一家人团聚的心愿。不管我是阿顺,还是贪狼星君,我都是你们的儿子和弟弟!"
······
"这一次哥带我离开侯府,我再也不用回去了!我可以过我想过的日子了!你们是不是也为我高兴?"
······
"父亲,你那时候经常说我是个笨蛋!我知道,您只想要我这一个儿子,给我所有的爱!来生,我做父亲,您做儿子!让我把欠您的爱都还给您!"
······
"母亲,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您做的还好吃的米糕!可是没关系,在梦里我经常会吃到。那个味道一点都没有变,清甜、细腻,好吃的不得了!所以,您不必牵挂儿子!米糕的味道一直在我心里,时时刻刻都可以吃到!"
······
"姐姐!合欢花的香囊,我在朝歌弄丢了,真对不起!在梦里,你再给我做一个吧!不用那么费工,小小的一个就好!"
······
文焕没有打搅阿顺与家人的相聚。
他默默的走到一边,轻柔的采了一些合欢花的花苞。
这是他准备给阿顺在路上安神用。
坦白说,这些特殊的合欢花不仅仅是安神,就像家人在他身边陪着一样。
此刻一个受尽委屈的八岁小男孩,心归如家的趴在那冰冷的土堆上。
他尽情的呼吸着泥土的清香,仿佛这冰冷的泥土就是家人熟悉的怀抱。
这世上只有家人和文焕的怀抱是他灵魂平静的归宿。
终于,他现在都拥有了······
文焕看着阿顺静静的趴在坟堆上,他的左胸膛深处犯起了一阵阵尖锐刺骨的疼痛。
他忍不住抬手轻按着胸膛,将喉中的酸涩也一并咽了下去。
阿顺瘦弱的背脊在不住的颤抖,文焕不忍打搅。
我的阿顺,哭吧······
在我和亲人面前,你不用掩饰与压抑······
这三十年无法释怀的泪,你可以现在尽情的流了······
他默默走到阿顺身边也跪下来,轻伏在他的背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胸口。
此时阿顺的心在他手中狂跳不止······
悲痛之下的阿顺怎么能逃脱心口剧痛的折磨。
他依旧死咬着嘴唇不发一声,只是趴在坟堆上寻求抵御疼痛的力量。
文焕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阿顺,车上有药,吃了会好受一些!"
阿顺流着泪不愿离开,他痴痴的看着亲人的坟墓不发一言。
"听话,咱们把药吃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陪着他们,我们在马车上睡!我不带你离开!你好好陪陪他们!"
鄂顺不再坚持,他全身瘫软下来阖上眼睛,由着随从和文焕把他抱到马车上。
那一夜,马车一直停在坟墓的旁边。
鄂顺在文焕怀中陪了亲人一整夜。
······
"哥,天亮了我们走吧······"
"嗯,我带你去海边好吗?"
"一定很漂亮吧?"
"对!海浪声也很好听!"
"哥,谢谢······"
"这孩子又说傻话!是我顾虑太多,我早该带你走······"
"现在就很好,我很幸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