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文焕做好了要带阿顺离开的一切准备。
临行之前，他和阿顺决定跟家里人一起吃最后一餐，同孩子们告别。
兰若识破了文焕拙劣的演技，清楚他要带着鄂顺远走高飞。
她打算做最后一搏，和骊姬与颜陌一起把文焕二人留住。
即便是死，她也要东伯侯死在侯府而不是外面！
（接正文）
这是鄂顺回归人间的两年第一次与姜家人用膳，也是最后一次与他们用膳。
傍晚时分，文焕和鄂顺一起来到了正厅。
此时兰若、骊姬和孩子们已经早早等候着他们。
看到文焕进来，五人立刻起身恭敬温顺的行礼。
"侯爷！"
"父亲！"
文焕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团和气的氛围让他却心生了不少不适之感。
他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走进正厅他的后背便不由的发凉。
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虚假的温情与期待。
兰若和骊姬特意穿上了华贵的礼装，颜信和颜节换上了名贵的琥珀垂棠冠。
颜陌倒是一改前几日的"桃花妆"，今日脸上素净的铅华不染。
她面色细润如白玉，泛着清冷的光，嘴唇却又苍白无力尽显疲惫之感。
或许是不施粉黛的缘故，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更加黑亮与深邃，而眼眸里又透着言不由衷的忧伤。
与鄂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颜陌低垂着双眼不再看他一眼。
兰若和骊姬准备的很丰盛，极力显示着精美的手艺，各式菜色摆了满满的一大桌。
她还是专门为鄂顺准备了好几道清淡爽口的素菜。
"鄂顺见过二位夫人，劳烦夫人了！"
鄂顺恭顺温和的拱手行礼。
"将军不必客气，这是妾身理应的！"
兰若和骊姬柔声含笑欠身回礼。
"叔父！"
颜信、颜节再次对鄂顺恭敬行礼。
鄂顺看着这两位翩翩公子，实在难以将那日园中满口污言秽语、血腥杀戮的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的眼中全是对长辈的恭敬与和顺，而鄂顺这个妖孽似乎又成为了过去的贪狼星君。
他含笑着颌首回应道，"许久未见，两位公子已长成英武的少年将军。"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文焕招呼大家入座。
这一次的家宴，没有按照过去的礼节分桌，而是大家围坐在一起。
看着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文焕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感动与不忍的幻觉。
或许一家人就该这样围坐着，就该这样彼此靠近着。
亦如民间百姓那般惬意随性，那才是一家人该有的天伦。
"颜信，书阁中有一坛王上御赐的云露酒。今天这个日子，应该喝一点！你去取来！"
众人皆知东伯侯从不饮酒。
过去二十年只有鄂顺忌日那天，他会把自己锁在鄂顺的房间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自从鄂顺返回人间，他再也没有饮过一滴酒。
"是！父亲！"
颜信明白今天这一餐的意义非同小可。
颜信取来酒之后，主动的为文焕、鄂顺还有两位夫人把酒一一斟满。
"给你们也斟满吧！今天大家都喝一杯！"
文焕吩咐颜信给他们三人也把酒斟满。
"是！父亲！"
颜信又给他们三人斟满了眼前的酒杯。
"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一起用膳了，特别是你们去了西岐之后更是难得一聚。看着你们都长大了，能为王上效忠杀敌，我深感安慰！"
文焕看着儿子们，感慨万千的说道。
"二位夫人为侯府操持多年，相夫教子、任劳任怨，是我姜文焕委屈你们了！"
这是文焕的真心话。
不论兰若和骊姬曾经对他和阿顺做过什么，她们的心始终在侯府和孩子们身上。仅凭这一点，文焕也是心存感激的。
此时的兰若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容易被夫君的几句话而动情的女人。
她很清楚文焕这样说，无非是对自己抛妻弃子、绝情绝义的借口与自我安慰罢了！
温情伤感的感慨谁不会说？
这漂亮的话说完之后呢？
姜文焕依然会带着眼前这个妖孽远走高飞，弃全府而不顾！
兰若心里冷笑着，她面带感动的看着文焕继续他的温情感慨。
"夫人！这一杯是我特意敬你的！"
文焕双手举杯动情的看着兰若。
"颜义是你我夫妻一生的痛！我姜文焕对不住你们母子！"
听到"颜义"的名字，兰若在这一刻是心酸的。
她唯一的儿子惨死沙场，替眼前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和那个魅惑主上的妖孽惨死在商军的乱箭之下！
她替颜义不值！也替自己不值！
孩子到死都不会知道父亲的无情与不齿，依然满腔热血的冲锋陷阵，依然无畏的被万箭穿心！
兰若的脸上此时浮现出释然的微笑，"侯爷言重了！为王上效忠是您一生的追求。孩子替您成全千古的名节，是孩子的福气！颜义不在了，还有颜信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文焕眼中凝着泪，他感激而释怀的看着兰若。
"多谢夫人体恤！"
说罢，他主动与兰若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鄂顺全然知晓文焕这是在一一的告别。
他的心碎了······
他终于亲手把文焕的家毁了·······
兰若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妖孽！
为了他这个妖孽，东伯侯姜文焕在此后的余生里将要背负不忠不义、抛妻离子、荒淫无耻的千古骂名！
在与文焕不经意的相视一笑中，他为文焕斟了第二杯酒。
侯府的这些年里，文焕从来没有把骊姬当成奴婢一般的侍妾。
他一直都把她当成侧夫人一样尊重与看待。
"骊姬，这些年你恪守妇道，扶持兰若操持侯府，为我抚育孩子们毫无怨言。这一杯我敬你！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骊姬感动且惶恐的双手碰杯，随即一饮而下。
跟随兰若多年，她早已习惯对姐姐马首是瞻。
她同兰若一样，深爱着文焕。
然而她们都高估了自己在文焕心中的分量。
不论是死了的鄂顺，还是昆仑神墟的贪狼星君，又或者是归来的"妖孽"。
她们都无法与他比拟与抗衡。
什么是"云泥之别"？
此刻不就是吗？
当看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她与兰若一样不会再对姜文焕抱有任何幻想！
至于东伯侯以后的荣耀，她更是不用担心！
五个孩子都是她的指望，不论这荣耀最终落在谁的头上，她都是稳稳当当的做太夫人！
文焕接着又举起了第三杯酒。
他温情安慰的看着孩子们，声音有些哽咽。
"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我心感安慰！在府里多照顾嫡母和母亲，有机会见到颜孝和颜礼，嘱咐他们战场厮杀千万保重！我老了，侯府以后的荣耀就靠你们了！"
颜信和颜节看着父亲岁月沧桑的脸，还是有些伤感。
父亲说的没错，他真的老了！
他们从未见过父亲暴跳如雷的时候，却从小惧怕！
在他们的记忆里，父亲是神圣威严且不可撼动的！
多少次沙场出生入死，他们却从没有担心过。
因为姜文焕是东鲁战神，在他的人生里没有"失败"二字！
此刻，他们二人看着鄂顺俊朗年轻的面庞，心内的仇恨与怒火已经把他们彻底点燃！
就是这个妖孽毁了父亲千古的英明，败了侯府屹立不倒的声望！
他夺取了大哥的性命，抢走了两位母亲的宠爱，甚至迷乱了妹妹的心智！
他搅合的东伯侯府鸡犬不宁！
苏妲己毁了整个殷商，鄂顺毁了整个侯府！
这样的妖孽不死都是人间的灾难！
颜信举着酒杯安慰着父亲，"父亲的教诲，儿子们都记住了！"
文焕满意且坚定的点点头，"好！干了！"
一口气喝下三杯酒，不胜酒力的文焕面色有些发红。
他看着颜陌今天素洁如冷月的脸，心感不忍。
是的，他曾经怨过颜陌！
他不明白，她那么爱父亲和叔父，为什么在祈求上苍救阿顺一命的时候，她会劝他放手？
面对深爱的人，怎么能忍心放手？怎么可以放手？
他真的不明白！
此后他逐渐知晓颜陌对于阿顺的爱恋，也曾彷徨迷茫过，更退缩害怕过！
他甚至想过，阿顺如果真的也对颜陌动情，他会忍痛选择放手！
他会让阿顺带着颜陌离开侯府，去过他们想过的人生。
他不怕天下人的耻笑，也不会在意是否人伦纲常！
只要阿顺说出来，他会成全！一定会！
再然后呢？
他绝不会孑然一身的孤独终老！
他会穿着阿顺的那身铠甲，平静的在合欢树下死去······
带着对阿顺的祝福与爱，幸福的死去······
为此祭奠他逝去的爱恋······
那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所幸上天垂怜与他！
阿顺主动提出跟他远走他乡，是他这一生的成全！
是的！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一生终究是阿顺的，也只属于阿顺一人！
生也好，死也好！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人的牵绊，没有生死的相隔，只有生死不渝的彼此！
"颜儿！你长大了！不是那个爱撒娇的小丫头了！以后的路你要好好的走，知道吗？父亲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文焕说罢，还是给自己又斟了一杯。
鄂顺看到文焕已经不胜酒力泛红的脸，他接过了酒杯。
"颜儿！叔父祝福你，愿你以后的人生幸福平安，一生坦途！"
说完，他轻碰了一下颜陌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此时的颜陌怔怔的看着鄂顺俊朗的脸，面色越来越白。
渐渐的，她黑亮深邃的眼眸里慢慢聚满了泪水。
她就那样看着深爱的叔父，不说、不动，甚至都不能呼吸······
泪终于从她悲凉委屈的双眼中滚滚而落。
她依然不说话，就那样深刻炙热的看着鄂顺的眼睛！
那目光深邃锐利的戳进了他柔软且疼痛的心······
那一刻仿佛时间已然停止，偌大的餐桌之上只剩下颜陌与鄂顺二人！
望向虚空，久久出神······
颜陌眼神炽热，表情却空洞而呆滞。
只有她脸上无尽的泪反复的折磨着鄂顺，她的心已碎，魂已消······
······
看着颜陌如此凄苦的脸，兰若知道该她助攻一把了！
她心里感叹道，这丫头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女人的眼泪与柔弱发挥到淋漓尽致！
在这样的攻势下，这个妖孽还能魅惑怂恿姜文焕无情的离开，那么她这几十年就算白活了！
"颜儿！你这是怎么了？"
看到颜陌令人惊讶的一幕，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兰若这一句惊讶，仿佛点醒了失神茫然的颜陌。
她回过神，颤抖着双手举着酒杯，声音哽咽到心碎。
"父······父亲！叔父！颜儿知道······你们要去南都······颜儿祝你们······祝你们一路······一路平安······"
"你这孩子哭什么呀！"
骊姬忙掏出锦帕擦拭着颜陌无尽的泪。
"父亲和叔父到南都看看便回来了，你这样还以为你父亲一去不回呢！快别哭了！"
颜陌依然炙热凄苦的看着鄂顺的双眼，她的眼神让他无法面对！
"叔父？您和父亲······很快便会回来吗？"
鄂顺看着颜陌，一时语塞。
他的心疼到麻木，早已成了碎片，再也无法合拢在一起。
他还有心吗？
不！
他的心不是早已经碎成渣、化成土、飘成烟了吗······
现在的他只是一副毫无价值的皮囊而已，不知何时便会堕入九幽炼狱的孤魂野鬼而已······
他轻闭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待平复心情之后，他含笑睁眼看着颜陌，"对！父亲很快便会回来！"
他一直不胜酒力，刚刚那一杯已让他胃中如火烧一般。
他还是强忍胃痛，平静又淡然的笑着给自己又斟了一杯。
"鄂顺敬两位嫂夫人！自我回府之后平添了不少烦恼。承蒙不弃，以礼厚待于我！鄂顺感激不尽！愿侯府今后一切恢复如初，不会再生事端烦忧！再次感谢对于鄂顺的照拂！"
他笑着脸上全是感恩之情，然后轻阖双眼，仰头缓缓的一饮而尽。
这杯酒下肚，他的胃灼烧到痛！
他依然微笑着控制身体的颤抖，斟了第三杯酒。
看着颜信和颜节眼神中透出的恨意，鄂顺还是充满欣慰与善意的笑着。
他的胃已经疼到不行，他甚至都可以感受它不住的痉挛！
那些酒液像石胆（又称胆矾，古时提取水溶性硫酸的矿物质）一样咬嗜着他的胃，难忍的剧痛像魔鬼锋利的牙齿一般撕咬着他！
酒和着胃内的血就要冲出喉咙！
他强压了几口，硬是把和着酒的血生生咽了下去！
"颜信、颜节！这杯酒······叔父······敬你们！你们已然长成······少年将军！侯府的荣耀就靠······你们了！父母·····渐渐老去，往后······多多照顾他们！叔父······不是一个······好榜样！不要·······学我！"
颜信和颜节此时有些发懵，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妖孽"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期许。
这份期许似乎透着他的决然，甚至还有些生离死别的悲凉。
不！他们马上又否定了这个"罪恶"的感觉！
他是谁？
他是毁掉侯府与父亲的妖孽！
他怎么会如此的好心与善良？
只不过是惺惺作态，博取父亲的怜惜罢了！
如若真的像他所说的那般善良，那他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死的干干净净！
彻底断了父亲那不齿的指望，别再危祸人间！
再或者，这个妖孽就该劝着父亲把爵位传给他们，以保东伯侯百年的荣耀。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成为天下的笑柄！
鄂顺强撑着体内的灼烧与剧痛，他将着第三杯酒毫不犹豫的饮了下去。
颜信和颜节也随着他一饮而尽。
"叔父放心！您的教诲，我们都记住了！"
鄂顺不再说话，他甚至都不敢嘴唇松力。
那口血就在他的喉头，只要他的双唇一松力，马上便会喷出来。
他看着颜信和颜节如同文焕年轻时一样俊朗的脸，笑着点了点头。
文焕知道鄂顺的酒量已经到了极限，其实他自己的酒量也是到了极限。
在酒桌下他紧紧握着阿顺颤抖发凉的手，想把他马上带回房间休息。
该告别的都告别了，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些人已经动摇不了他的任何决定！
"好了，叔父不胜酒力！我先送他回房，你们慢慢用！"
鄂顺看着他，无力而会意的笑了笑。
文焕扶着鄂顺瘦弱的腰，将他慢慢的带离了席位。
可惜一桌精美的菜肴，他们一口未动。
看着文焕与鄂顺远去的背影，兰若笑了起来······
姜文焕，你好狠啊！
你就这样绝情绝义的带着那个妖孽走了！
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
她笑的不能自控，笑的彻底而纯粹，笑的眼中没有绝望的泪，只有无限的恨意！
姜文焕，我们之间不会就此结束！
别说南都，你就是带着那个妖孽藏到朝歌，我兰若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来日方长······
······
文焕扶着鄂顺走出了正厅大门。
"阿顺，你怎么喝那么多酒！"
他心疼的埋怨着。
鄂顺本想安慰他，只是一些酒而已。
他刚想笑笑，谁知双唇一松力，一口和着酒的血顿时喷了出来！
"阿顺！"
文焕知道阿顺不胜酒力，本想在酒桌拦住他。
可看到他坚决想与孩子们告别，也想成全他。
谁知道这三杯酒却让他完全承受不住！
鄂顺看着文焕，不在意的笑着摇摇头。
他随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喘着粗气说道，"哥，没事！我歇一晚······便好！明天我们······一定要出发，好吗？"
"可是你这样，明天身体扛不住的！再歇两天，好吗？"
文焕不在乎在侯府多留两天，他只担心阿顺的身体吃不消。
"不！"
鄂顺倔强的坚持着。
"明天······一定要走！我······我要······回南都！"
文焕心生不忍，看着阿顺青灰骇人的脸色。
"你这孩子听话！就歇两天，大后天我一定带你走！"
鄂顺拼命的摇着头，他几乎乞求着，"哥，带我走！明天天一亮······你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文焕受不了阿顺这样的乞求，他妥协了。
"好好，你别着急！明天一早咱们就走！我先带你回去休息，把药吃了！"
"一定······要走！別······哄我！"
鄂顺依然在祈求，生怕文焕只是缓兵之计。
"不哄你，明天哥一定带你走！我们回南都去，再也不回来了！"
得到了肯定，鄂顺彻底没有了力气。
他看着文焕的眼睛，拼尽最后的力量笑着流泪······
"哥······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回去·······成吗？"
说完这句话，鄂顺瘫软的倒在了文焕的怀中。
文焕抱着他，无奈的看着他摇摇头。
"你这孩子，带你走的时候你不走。现在连身子也不顾了，非要闹着走！"
他抱着阿顺瘫软的身体，一步步走回房间。
"哥······你知道的······我爱你······永远······都爱你······"
"我知道，我也是！"
"不管······在哪里······我只爱······哥一个人······"
"我知道，我也是！"
文焕一步步的走着······
怀中的阿顺是他余生全部的指望，他不会放手！
阿顺，你一定要多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南都的合欢在等着我们······
大海的潮水在等着我们······
即便是九幽炼狱的烈火也在等着我们······
这些都没有关系，生生死死我都会陪着你！
以后的每一天，再也没有东伯侯，再也没有南都世子。
只有姜文焕和他的阿顺·······
永远只有姜文焕和他的阿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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