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得知真相的鄂顺无法继续在侯府生活下去了。
他可以接受文焕的妻妾和孩子们对他深深的敌意与羞辱,他却无法接受因为自己连累文焕一起遭受鄙视与谩骂。
他不能让文焕知道他已然知晓真相,他不能让文焕再同他一起不顾世俗的目光,他不能再这样与文焕相伴。
鄂顺终于同意与文焕一起离开侯府,再也不回来了······
(接正文)
这一夜过的如此缓慢,缓慢到每一次呼吸都让鄂顺心感疲惫。
此时的剜心之痛就是他对自己最深刻的自罚与反省。
文焕全然不知阿顺为什么今天如此倔强的不肯服药。
等到气力耗尽,才勉强捏开他的嘴,塞进去药丸。
他能体会这一次阿顺不是跟他闹脾气。
阿顺一次次的说着对不起,他知道是因为任性而弄伤自己的内疚。
文焕不止一次的告诉阿顺,他从没有责怪过。
闹脾气也只是阿顺一时的心中苦痛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一夜过的漫长而艰难。
文焕抱着阿顺,一直揉着他心脏狂跳的胸口。
阿顺早已经气力耗尽,半昏半醒。
文焕力气缓过来便一次次揉着阿顺的胸口,缓解他的疼痛。
揉累了,他便靠在床架上缓一缓小睡片刻,缓过神再接着给阿顺揉。
这一夜他们就是这样艰难的度过。
鄂顺此时不愿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口中塞着的衣袖已经不能缓解疼痛,只能紧咬着嘴唇与两腮的肉,想用这样的方式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给他揉胸口的手渐渐停了下来,他知道文焕也已累的精疲力尽。
这样的苦刑他一人承受便好,这是他该受着的,他必须受着。
神医说的没错,眼睛不疼的时候与常人毫无差异。
一旦心痛复发,他又回到了两眼一抹黑。
鄂顺苦笑一下,黑就黑吧!
别说眼睛,他的心都跟着瞎了!
看见还是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忍受疼痛是一件很费体力的事。
鄂顺还是高估了自己,他的气力除了用在折腾自己,就是枉费在那些愚昧之人身上。
疼的出现幻觉的时候,他会觉得又回到了昆仑神墟。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只感到那昆仑神墟犹如梦境,真实且又梦幻。
眼前的景象绚丽夺目,让他一度无法自拔。
只听到师父元始天尊一直在唤着他,声音时大时小,亦幻亦真。
他仔细辨别着师父到底在说什么,却又听的不仔细无法分辨。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
"师父······"
"徒儿······不明······"
鄂顺含糊不清的说着文焕和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呓语。
······
"阿顺!醒醒!"
文焕揉着他的胸口,轻声的唤着他。
"哥······"
阿顺渐渐睁开眼睛,无力的笑笑。
他松开紧咬的嘴唇才让文焕看清,自己已把嘴唇咬的血烂,口唇周围全是血。
"你这孩子······"
文焕顿时心疼了,好似那扎进手掌中的破瓷片通通扎进了心脏。
他忙拿着身旁的内衫擦着阿顺口唇边的血,指尖却不由的轻抖。
他将阿顺单薄的身体紧紧的拥在怀中,揽过他的头放在自己的颈窝,"你这孩子,疼便喊出来!我抱着你,给你吃药,给你揉胸口!"
"哥······我刚刚梦到······很漂亮的······地方!"
鄂顺无力的笑着,丝毫不在意口唇的伤口与疼痛。
文焕擦着血迹,柔声的问他。
"是南都吗?我知道你想家了!"
"不知道······就是好漂亮······还有人跟我说话,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文焕心底翻腾起一波一波的心疼,唇瓣用力的抿了抿没有再言。
他知道,阿顺想家了,想回到南都去看看。
哪怕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哪怕只剩下那一座凄凉的坟墓。
阿顺想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他们都在合欢树下静静的等待着亲人的凝望。
文焕紧紧抱着阿顺,他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阿顺温凉的胸膛,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传递到阿顺的胸膛里。
"我的阿顺想家了!哥带你回南都,去看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去看家里的合欢花!"
"哥,我好自私!我还是逼着你抛下了这一家人······"
文焕一下下抚摸着阿顺的头顶,他的脸贴在阿顺的额上。
"小时候我很喜欢白色的山茶花,因为母亲特别喜欢!有一年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投靠母亲。我们都很喜欢她,觉得她懂事又善良。她经常问我,母亲喜欢什么。我说母亲喜欢白色的山茶花,我还给母亲偷偷种了很多,打算她生辰的时候给她一份惊喜。那个孩子每天还帮我浇水、松土和施肥。"
鄂顺在文焕怀中静静的听着。
"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山茶花也开的极美,我想象着母亲看见会有多高兴!没想到母亲生辰的前一天,那个孩子领着母亲去了那片山茶花海,告诉母亲那是她给母亲准备的生辰礼物!"
文焕的眼中透着遗憾与委屈,甚至还有泪光在闪动。
鄂顺不忍的抬手轻拭着他眼角即将流下的泪。
"后来呢?"
文焕吸口气接着说,"如我所愿,母亲真的很高兴!她说没有白疼那个孩子,反而我这个儿子可是白疼了!我看着那个孩子一脸无辜又得意的笑,什么话都没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喜欢白色的山茶花了!因为它在我眼里就是欺骗、谎言和掠夺!我忽然发现姐姐的合欢更高洁与美丽,它没有山茶的艳丽,却有着自己的品行与傲骨!而母亲渐渐发现,那个孩子并不会侍弄山茶花,反而让它们都枯萎凋谢了!母亲这才知道她撒了谎,那些山茶是我为母亲种的!可是我和母亲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一份对山茶的喜爱之情。"
鄂顺没有说话,他心疼的继续擦拭着文焕眼角的泪痕。
"第二年父亲接到了招我去朝歌的王命。到了朝歌遇到了你才知道,你的姐姐和母亲也喜欢合欢!我心里很高兴,喜欢合欢的人都高洁与傲骨!"
"我以为你喜欢合欢是因为我喜欢,原来你很早就喜欢了!"
文焕一下一下梳理着他的银发。
"人生总要有舍有得。我舍弃山茶,是因为山茶失去了让我喜欢的初衷。我选择合欢,是因为合欢更值得我去守护!所以,不要再纠结那些应该舍去的东西!"
"哥,我懂了!该舍弃的就舍弃,不要执念!"
该舍弃的就舍弃······
鄂顺淡然的笑笑,他紧紧的抱着文焕回应着他胸膛内火热的心跳与温度。
"这几天我和他们再最后见一面,算是告别吧!"
鄂顺在文焕怀中点点头,"我陪着你,也算我与他们告别吧!"
"阿顺,不必勉强的!"
"不会,我也想跟孩子们告别。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文焕不顾阿顺单薄的身体不由更紧的拥着,仿佛要把他折断了!
"你这孩子还这么瘦,怎么喂都喂不胖!我都怕把你折断了!"
阿顺释然而幸福的笑着,任他把自己揉碎在怀中,"把我折断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两天,文焕的身体好了很多,也能自如的走动。
他开始默默的准备着一切要出发的东西。
阿顺给他做的银狐大氅,一些金银细软,三胆明目水和缓解心痛的药。
本来文焕想把姬发送给阿顺的"号钟"琴也带上,阿顺觉得这样反而会引起兰若他们的注意,还是放在府里以免打草惊蛇。
文焕答应他到了南都再寻一张琴,虽然比不上"号钟",不过与两人相伴相较,琴便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兰若没想到文焕会亲自找她,想同孩子们一起吃一餐饭。
自从鄂顺回来的这两年,文焕一直与他同吃同住。
兰若和骊姬也早习惯文焕不参与他们的生活,仿佛东伯侯就是一幅画、一本书甚至是一座神像。
他的存在就是告诉所有人,东伯侯姜文焕存在与这个世间,但与生活无关。
"兰若,明天是个好日子。把颜信和颜节叫回来,一家人吃餐饭吧!"
文焕亲自为兰若倒了杯茶,和颜悦色的说道。
兰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年没有在餐桌上相聚,文焕突然这样的要求反而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侯爷这是怎么了?突然想一起用膳了?"
文焕淡然一笑,"我要带着阿顺回南都看看,临行之前想见见孩子们!"
兰若的心猛然一沉!
姜文焕啊姜文焕!你以为我傻吗?你这是要带着那个妖孽远走高飞,抛下整个侯府啊!你这个私自无情的男人!为了那个妖孽,抛妻弃子、断送英名,要毁了整个侯府!
"侯爷很久没有和孩子们用膳了,我和妹妹做几个拿手菜。对了,将军口味清淡,我也会做几个爽口的素菜。"
兰若温情满满的看着文焕说道,尽显贤妻的本色。
文焕丝毫不在意兰若说什么,他只想同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告别,从此生死不与相见。
"不用那么麻烦,阿顺随孩子们的口味。"
"侯爷无须在意!将军复明之后体虚,更应多做点他喜欢吃的。"
兰若回答的很有诚意,礼数周全,眼神里全是一家人团聚的期待。
"那我替他谢谢夫人了!"
"侯爷言重了!"
文焕离开房间的那一刻,兰若已然下定了决心。
当初在花园和孩子们聚餐的时候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指望姜文焕是指望不上了!
东伯侯一族的荣耀只能寄托在颜信或者颜节身上。
当然,她还有更大的一张王牌,那就是颜陌!
颜陌进宫侍奉姬发是东伯侯府百年荣耀的保证.
那么这最后的一餐饭也是好事。
彻底让颜陌死了这份心,他日踏踏实实的去西岐,别再节外生枝。
兰若对文焕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一想到他义无反顾的绝情,她便怒火中烧!
姜文焕啊,姜文焕!
在你的阿顺面前,你是这个世间最深情的人,你不惧生死的狂笑可以撼动整个阎罗神殿,可以响彻云霄,直至传入昆仑神墟!
而在我兰若这里,你是这世间最无情的男子!
你忘却了我们几十年夫妻的情分,抛弃了儿女的血亲,摒弃了东伯侯的责任!
你想带着那妖孽潇洒自如的离开?
这世间不会有这样便宜的事!
当晚,兰若把十五岁的颜陌私密的唤入寝阁。
这是兰若最后一次的反击,她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颜陌就是这最后一战的王牌!
"嫡母,您唤颜儿有事吧?"
兰若对着颜陌慈爱的招招手,拉着她坐在身边。
颜陌的五官继承了文焕的俊美,又有着骊姬的隽秀。
十五岁的她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反而慢慢有了少女的魅惑之感。
她抚弄着颜陌的柔软浓密的发梢,"颜儿出落的更漂亮了!这么温婉美丽的颜儿,世间男子有几个不会倾心动容呢?"
颜陌羞涩的轻咬着嘴唇,低下头莞尔一笑。
"嫡母,您说什么呀!"
兰若反而大方起来,"这有什么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颜儿不论出身、样貌或者性情,皆是人中龙凤!"
颜陌不再说话,她羞涩又不安的绕动着指尖的发梢。
"唉······"
兰若故意长叹一口气。
"嫡母为何叹气?"
她的语气里全是心有不甘又万般无奈,"颜儿,你是不是真的很钟情叔父?"
这一问倒生出了不少委屈与遗憾,颜陌的眼圈儿马上红了。
"嫡母,颜儿真的很喜欢叔父!可是父亲心怀芥蒂,叔父心里也只有父亲!颜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中下怀!
兰若怜爱的将颜陌揽入怀中,"傻丫头!嫡母以为你只是贪玩,没想到却动了真心!可是,你父亲要带着叔父离开侯府!连他的面,你都无缘再见了!"
这无疑的凭空出现的噩耗,让颜陌一时间发呆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不,叔父答应过我,他不会离开的!怎么······怎么父亲还是带他走吗?"
兰若冷笑一声,"答应你?那是哄小孩子不哭闹的手段而已!他们能待到今天,是因为那个妖孽瞎着!看到吧?现在他看见了便妖魅祸主的拉着你父亲远走高飞,一去不回!"
颜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她头脑空白的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了呼了一口气。
"嫡······嫡母!我该怎么办?"
兰若的丹凤眼轻轻一挑,眼神里闪动着得意与乖戾。
"颜儿,你现在可不是孩子了,你也是一个女人!男人,尤其是像你父亲和叔父那般征战多年、杀伐决断的男人来说,女人的柔弱和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
"嫡母的意思是?"
"你要是想留那个妖孽在身边,就得好好想想办法!从男人的弱点下手!女人的柔弱与眼泪,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你明白了吗?"
颜陌是想把鄂顺留在侯府,哪怕就这样貌合神离的每天见一面,她都心甘情愿。
"嫡母,颜儿有一事不明。"
兰若继续抚弄着颜陌的发梢,"你说!"
颜陌看着兰若与母亲截然不同的精明眼神,"您和所有人都不喜欢叔父,为什么还要让我把他留下?他走了岂不是府里清净了?"
兰若释然一笑,"傻丫头!他留下,你父亲自然会留下!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是东伯侯!就是我们的指望!"
兰若没有对颜陌说出全部实话。
姜文焕只要活着,他就是东伯侯,东鲁大地就是姜家人说了算!
更重要的一点,他依然还是她的夫君!
哪怕只剩一副孱弱不堪的皮囊,她也不会留给鄂顺那个妖孽!
更不会让他们远走高飞!
要死,他们就一起死在侯府!死在她的眼前!
"嫡母,颜儿明白了!明日家宴,希望颜儿不负嫡母嘱托!"
兰若满意而欣慰的点点头,"你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辜负与我?放心,明天不会是你孤军奋战,我和你母亲也会在你身边!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嫡母,颜儿不仅是您和母亲的女儿,也是父亲和叔父的女儿!父亲以身作则教会女儿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要的,一定要不惜一切去争取,哪怕逆天而行!他这辈子逆天而行的事做的还少吗?"
颜陌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冬日里无情的冰霜冻结了一切温暖的情感。
她已然不是过去那个初凝如冰的小露珠,不是靠在叔父怀中闻着他好闻味道的小白兔,不是趴在父亲背上撒娇的小女孩。
此刻的颜陌看起来如成年女子那般的平静,举手投足间已散发出皇亲贵胄的清贵与威仪。
这样的颜陌更像二十年前,嫁与文焕时的兰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