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伊丽莎白视角)

我能感觉到莉迪亚近来情绪的低落。吉蒂对附近驻扎的民兵团兴致勃勃，开口闭口都离不了那些军官；莉迪亚却和她针锋相对，对那些军官们嗤之以鼻：“论长相，他们连巴黎咖啡馆里的侍应生都不如；论打扮，那身制服有什么好看的？这群家伙献殷勤的功夫还比不上教我画画的布格罗先生呢！也就是你没见识，才会被他们迷住。”

我知道她只是为了向凯瑟琳炫耀她在巴黎是多么受欢迎、品味是多么“高雅”，其实在舞会上，她和那些军官们跳舞一点不比别人少。一天清晨，爸爸听见她们又在为此争吵，便冷言冷语地说：“我从你们的说话神气看得出来，你们确实是两个再蠢不过的傻丫头。我以前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可是深信不疑了。”

凯瑟琳一听就慌了神，也就没有回答。莉迪亚却完全无动于衷，继续诉说她是如何想念巴黎的五光十色，恨不得立刻动身去法国。

“我感到惊奇，亲爱的，”妈妈说道，“你怎么动不动就说自己的孩子蠢。我对大家说起我的孩子们去过法国，在那里十分受欢迎，她们可称赞我们的女孩子是最最聪慧不过的。”

这段对话的后续我不得而知，因为我很快就去报社上班了。正巧那天出了一件神奇生物引渡失窃案，主编决定出一版《预言家晚报》来提醒大家注意危险，所以我第二天中午才回家。

“简去哪了？”大姐居然不在家，我一下子担心起来。

玛丽把一封信递给我，内容如下：

最亲爱的丽兹：

今天早晨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想这是昨天浇了雨的缘故。好心的朋友要我等身体好些再回家。他们还非要让琼斯先生来给我看看——因此，你们要是听说他来给我看过病，请不要惊讶——我只不过有点喉痛和头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你的……

“信是内瑟菲尔德的仆人送来的，”玛丽说，“浓烈的感情往往导致行为的错乱，简的病症就证明了……”

我真的焦急了，出言打断玛丽：“怎么没人去看望她？她还好吗？”

“伊布斯小姐提出去看看她，但妈妈拒绝了，她说我们会打扰简养病。”玛丽知道她那堆长篇大论在我这不管用，老实答道。

妈妈的心思我了如指掌，她害怕露易莎会抢了简的风头，毕竟她也是容貌秀丽、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其实这些年，她对露易莎的态度还不错，甚至坚持给她二十镑的年薪——露易莎很不好意思，她开始时只打算用食宿抵薪酬就可以了。但是涉及到妈妈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嫁女儿，她当然不希望家庭教师受到宾利先生和其他有钱单身汉的青睐。

“我要去看看简。”午饭桌上，我说道。

“可是今天腾不出马来拉车，你又不会骑马。”

“我可以幻影移形去，只要小心些，没人会发现。”

宾利一家还有他的那位朋友达西先生都在小会客室里，见到我来都大吃一惊。宾利小姐客气地问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支吾着答道“步行”，料想，他们准会因此而瞧不起我。然而，他们却十分客气地接待了我。那位做兄弟的表现得不仅客客气气，而且非常热情友好。达西先生少言寡语，赫斯特先生索性一言不发。让我高兴的是，他们立刻领我去姐姐那里，她看上去很虚弱，不过所幸没有大碍。

我本打算晚饭之前告辞，但简舍不得我走，于是宾利小姐请我暂住几天。不论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势利傲慢的女人，此刻我都万分感激她招待我和简，至少她心肠不算坏！到了六点半，仆人请我下去吃饭。大家都很讲究礼貌，纷纷探问简的病情，其中宾利先生表现得尤为关切，我十分欢喜，只可惜做不出令人鼓舞的回答。简一点也没见好。那姐妹俩听到这话，便三番五次地说她们多么担忧，患重感冒多么可怕，她们自己多么讨厌生病，然后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原来，简不在面前她们就对她漠不关心，这就使我重新滋生了对她们的厌恶之情。

晚饭后，我再次安慰简我没有带着魔杖，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身份，她才安心睡下。虽然我不太乐意，但觉得还是应该下楼去感谢一下主人。原来大家在玩卢牌，他们邀请我一起玩。

“非常感谢，不过我放心不下我姐姐，待会儿我就上去陪她。我找本书消遣消遣就好。”纸牌游戏和噼啪爆炸牌相比，少了些惊险刺激的乐趣，况且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对着纸牌发号施令，让他们以为我是个疯婆子。赫斯特先生惊讶地望着我。

“你宁可看书也不玩牌？”他说道。“真是少见。”

“伊莱扎·贝内特小姐瞧不起玩牌，”宾利小姐说道。“她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对别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我既领受不起这样的夸奖，也担当不得这样的责备。我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读书人，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

“毫无疑问，你就很乐意照料你姐姐，”宾利说道。“但愿你姐姐快些复原，那样你就会觉得更快乐了。”

我由衷地谢了他，然后朝一张摆着几本书的桌子走去。宾利立即表示要给她再拿些来，把他书房里的书全拿来。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我要是多藏些书就好了。既可供你阅读，我面子上也光彩些。不过我是个懒虫，虽说藏书不多，却也读不过来。”

“我感到很惊奇，”宾利小姐说，“父亲怎么只留下这么一点点书。达西先生，你在彭伯利的那个书房有多气派啊！”

“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呢，”达西答道。“那是好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啊。”

“可你也添置了不少啊。你总是一个劲地买书。莱斯利和赖德的那两本书，你读完了没有？”

“事实上，我承认我之前的话有失偏颇。其实这两本小说还是相当有意思的，考虑到作者是几位年轻小姐。”

“天哪，达西先生，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我有位法国的朋友写信说，他上半年还和那几位神秘的作家小姐通过信，他夸赞她们是最文雅、最有才华的女子。”

我听到这段对话，心中一跳，索性放下书，走到牌桌旁边坐下。

“自春天以来，达西小姐又长高了好些吧？”宾利小姐说道。“她会长到我这么高吗？”

“我想她会的。她现在大约有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那么高，或许还要高一点。”

“我真想再见见她！我从没碰到过这么讨我喜欢的人。模样那么俊俏，举止那么优雅，小小年纪就那么多才多艺！她的钢琴弹得棒极了。”

“真叫我感到惊奇，”宾利说道，“年轻小姐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个个全都那么多才多艺。”

“年轻小姐全都多才多艺！亲爱的查尔斯，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认为她们全是这样。她们都会装饰台桌，点缀屏风，编织钱袋。我简直就没见过哪一位不是样样都会，而且每逢听人头一次谈起某位年轻小姐，总要说她多才多艺。”

“你列举这些平凡的所谓才艺，”达西说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许多女人只不过会编织钱袋，点缀屏风，也给挂上了多才多艺的美名。我决不能赞同你对一般妇女的评价。在我认识的所有女人中，真正多才多艺的只有半打，再多就不敢说了。”

“当然，我也是如此，”宾利小姐说。

“那么，”我说，“照你看来，一个多才多艺的妇女应该具备很多条件啦。”

“是的，我认为应该具备很多条件。”

“哦，当然，”达西的忠实羽翼嚷起来了，“一个女人不能出类拔萃，就不能真正算是多才多艺。一个女人必须精通音乐、唱歌、绘画、舞蹈以及现代语言，才当得起这个称号。除此之外，她的仪表步态、嗓音语调、谈吐表情，都必须具备一种特质，否则她只能获得一半的资格。”

“她必须具备这一切，”达西接着说道，“除了这一切之外，她还应该有点真才实学，多读些书，增长聪明才智。”

“难怪你只认识六个才女呢。我倒怀疑起你可能连一个也不认识吧。”

“你怎么对你们女人这么苛求，竟然怀疑起她们不可能具备这些条件呢？我觉得刚才提到的那几位作家小姐，就当得起‘才女’的名号。如果有可能，我也很想同她们结识。”

你现在就已经认识了，你这傲慢的家伙，我暗想，但出口的话奚落之意又多了几分：“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我可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说的那么全面，既有才干，又有情趣；既勤奋好学，又风仪优雅。”

赫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一齐叫起来了，抗议我不该怀疑一切，并且郑重其事地说，她们就知道不少女人完全具备这些条件。话音未落，赫斯特先生便叫她们别吵了，厉声抱怨说，她们对打牌太不专心了。

就这样，众人都闭口不语了，没过多久，我便走出了客厅。但巫师的良好听力让我没有忽略门后的窃窃私语——门关上之后，宾利小姐说道：“有些年轻女人为了博得男人的青睐，不惜贬低自己的同胞，伊莱扎·贝内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种手段确实迷惑了不少男人。但是，我认为这是一种拙劣的手腕，卑鄙的伎俩。”

“毫无疑问，”达西听出这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便回答道，“女人为了勾引男人有时不惜玩弄种种诡计，这些诡计全都是卑鄙的。凡是带有狡诈意味的举动，都是令人鄙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