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公司分红过后孟宴臣回家看望父母,三个人坐在偌大的饭桌前沉默地吃着饭,这些年家里越发冷清,宋知许刚出生的那几年倒还挺热闹,等她能跑会跳上幼儿园之后许沁就把女儿接了回去,只逢年过节偶尔来探望。
付闻樱这些年心软了许多,不再如以前那么强硬,儿女的事情也很少过问。这天饭后她一边插花一边状似无意地对孟宴臣开口:“我听说当年诬陷你的那个女孩现在生意做得还挺不错的。”
孟宴臣被吓了一跳:“妈妈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是老了,但也没糊涂到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付闻樱冷哼一声,“这些年你一直和她纠缠不清,倒叫我分不清当初是她心怀鬼胎还是你蓄意算计了。”
“当初的事确实是我的错。”
“说说吧,”付闻樱仔细地从花枝上揪下多余的叶片,“你和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孟宴臣沉默不语,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和叶子之间的关系。
“背着所有人偷偷恋爱?”
“算,算是吧。”
“算是?”付闻樱把叶片往桌上一丢,抬眼紧盯着孟宴臣,“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对上付闻樱的目光,孟宴臣没有躲闪,只是沉思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缓缓道:“对不起妈妈,我没有找别人的想法。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这就是我做的选择。”
“你倒也不必这样悲壮地做出反抗我的样子,经历了你妹妹的事情后,我已经没心力再因为这些事和你们吵了,”付闻樱讽刺地看着他,“你们自己做的选择,什么样的后果都自己承担就行。我们做父母的希望你们过得好,自然想引你们走正途。可这些年我也明白了,有些事不能劝,说多了反倒是我们做父母的有千万错,伤了亲情。”
付闻樱平生那样要强的一个人,终于面对儿女的感情低了头,孟宴臣有些歉意地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修剪好的花枝被插进花瓶里,付闻樱满意地把它摆起来,随后才对孟宴臣淡淡道:“下周末带她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孟宴臣和叶子的事情两人彼此心照不宣,没对外人讲过,也没融入过彼此的社交圈子,虽然两人纠缠了许多年,但付闻樱女士竟还算是较早发现端倪的人。
就连许沁知道孟宴臣和叶子之间事情的时间,也不过是在付闻樱给她打电话叫她们一家回去吃饭的第二天。
她无比震惊于自己永远端正的哥哥居然会和那样一个出身贫穷又名声狼藉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她本能地想说点什么,但由于自己当初也曾力排众议选择了宋焰,此时没有立场去多做评判。
许沁在国坤集团的门口拦住孟宴臣,两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
“哥,你为什么就这样可怜那个女人啊?”
“我没有可怜她。”孟宴臣对上妹妹那双天真又困惑的眼睛,“是她可怜我。”
“我不懂。”许沁轻轻蹙起眉头,“当初你心软放弃追究她责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可怜她。为什么?因为她是你完成报复妈妈的工具吗?你对她有愧?”
孟宴臣看着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难得聪明了一次,不禁欣慰地笑了笑:“确实有愧。”
“可就算是你利用了她,当年她也诬告了你,她那样伤你害你,你怎么能和她藕断丝连这么多年……”
“孟沁!”孟宴臣打断了许沁的话,他有些嘲讽地看着她,几乎差点就要对她说出,你当初难道就没有伤害我吗?如今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来。
但他不想旧事重提,过往的回忆和浓墨重彩的感情早已消散远去,这些年所有人都和睦地相处着,仿佛曾经的冲突和纠葛没有发生过一样。
孟宴臣叹了口气,打算诚心实意地和妹妹聊一聊。
“沁沁,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读过的那首诗?一个善良的人救了一条狗,可那只狗却咬伤了那个人,人们都坚信那个人会死,结果最后死的却是狗。”
“是《挽歌》?”许沁毕竟是付闻樱的女儿,从小到大读过很多书,“我记得毛姆有篇小说还借用过这首诗。”
“所有人都在谴责狗忘恩负义,同情那个人救了狗反被咬。”孟宴臣深深地望着许沁,眼眸里蕴着许沁看不懂的深沉,“可为什么最后狗死了?到底谁是人,谁才是狗?”
许沁脸上的茫然神色终于唤起了孟宴臣最后一丝的醒悟,他曾以为妹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他的人,曾以为他们是两个在夜色中抱团取暖的同类。
可是我美丽却愚蠢的妹妹,你在妈妈的逼迫下读过那么多的书,你是否曾认真读懂过哪怕一本?
如果你曾真的追寻过自我,探求过自由,又怎会甘愿折断翅膀,满足于寄居乞食的快乐。
“走吧,我送你回家。”孟宴臣露出和往日一样的微笑招呼许沁上车。
把许沁送回去后,孟宴臣没有立刻回车上,他在隆冬的寒风中站了一会儿,感觉年轻时那些难以释怀的疯狂痴迷终于在今天被这冷风散了个干干净净。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手机响了一声,叶子的消息弹了进来。
“开完会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去接你。”孟宴臣秒回。
叶子从忙了一天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格外想念街边的烧烤摊。
可怜孟宴臣一身高定西装挤在油乎乎的桌椅板凳间。面前两个大铁盘子里盛满了重油重盐的烤串,全都是叶子点的,孟宴臣不吃,只要了两瓶啤酒。
烤串上撒了满满的辣椒粉,叶子吃得呼哈喘气,时不时伸出爪子偷孟宴臣的啤酒解辣。
“下周末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孟宴臣忽然发问。
“可以啊。”叶子毫无形象地将肉串上的肉拽下来,一缕发丝从挽起的头发间垂落。
孟宴臣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帮她把那缕头发别在耳后:“不是我自己的那个家,是我妈妈想见你。”
“咳咳咳咳——”叶子被嘴里的肉噎了一下,拿起孟宴臣手边的啤酒猛灌了好几口。
孟宴臣顶着叶子怨愤的目光,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解释道:“关于你的事我没说过,但我的事情一向也瞒不住她。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知道的,我觉得她没有不高兴。”
“孟总,”叶子双手合十,“饶了我。”
“不行,”孟宴臣无视她的抗议,“我已经答应她了。”
“哪有带炮友回家见家长的,”叶子挥挥手,“不合适。”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踩中了孟总老人家的雷点,孟宴臣忽然冷了脸,一直到叶子吃完所有的烤串都没再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孟宴臣把叶子送到楼下,沉默着解了车锁。
叶子主动发出邀请:“要不要上去坐坐?”
“早点休息,晚安。”孟宴臣直视前方,不看她。
叶子耸耸肩,痛快地拉开车门下车。
孟宴臣愣了一会儿后解了手刹,正要发动车子,一颗脑袋忽然凑近驾驶座这侧的玻璃。
车窗玻璃被叩响的瞬间便降了下来,露出车里孟宴臣面色冷峻的脸。
“生气啦?”叶子眨着乌溜溜的圆眼睛望着他。
“还有什么事?”孟宴臣冷着声音皱眉。
“突然想起家里忘交水费了,想问一下可不可以在孟总家借住一晚。”叶子笑眯眯道,脸颊泛着微红,她的酒量不好,吃烧烤时偷喝的酒有些上脸。
蹩脚的理由敷衍得像哄傻子,孟宴臣不满地撇了撇嘴:“上车。”
他觉得叶子这个人实在可恶,从最初相遇开始对付他的套路就潦草无比,显得每次都往里跳的自己仿佛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叶子絮叨了一路关于这次项目的内容,讲她如何给新签的网红开讲座消除她们的容貌焦虑,讲她这次策划的主题多么新颖又有社会意义。孟宴臣句句不落地回应着,思路顺着这些事情转了一圈,方才烧烤摊上的赌气也散得找不回来了。
上电梯时叶子还在说下次项目准备想的新点子,独户电梯的门一开,不等孟宴臣弯腰换鞋,叶子的下巴就垫上了孟宴臣的肩膀。
“我有点害怕见你妈妈。”叶子轻轻柔柔地说,混着酒精的烧烤味沾了孟宴臣一身。
孟宴臣拥住这满怀的烟火气,心软得溃不成军。
最终叶子还是在约定好的这天来到了孟家的门口,她身边还站着孟宴臣和许沁一家三口。他们一起过来的,是孟宴臣的主意,他说妈妈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在当着众人的面前发难。
叶子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头发高扎着,和许沁的打扮相差很远。虽然这些年职场的打拼使她的气质与许沁早已有了天壤之别,但她依旧害怕付闻樱误会她仗着与许沁几分相似的容貌算计什么。
叶子进门局促地叫了声付阿姨和孟叔叔,她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大四,退回了那个稚嫩、不安、紧张,哪哪都一股子小家子气的自己。
她有一半的灵魂仿佛永远被困在了酒吧的那个夜晚里,无论另一半的灵魂成长得多强大多成熟,只要触及当初的人和事,她就会瞬间缩成那个渺小又不堪的难看模样。
“叶子。”付闻樱淡淡地点头,招呼她坐下,叶子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没有袭来。
一顿饭吃的很平静,但叶子的心被高高地悬起,感觉平静的背后必然有一场肆虐的暴风雨。
“你就是当年诬陷宴臣的女孩?”饭后大家围坐在沙发上,付闻樱悠悠地开口。
暴风雨终于来临。
“妈妈……”孟宴臣急急地开口。
“是我,”叶子打断了孟宴臣的话,起身向付闻樱鞠了一躬,“当年的事情,我很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们一个道歉。”
“你们先坐下。”付闻樱扫了一眼僵站在面前的两人,“别这么紧张,我要问责的话不用等到今天。”
“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这事绝对有宴臣的责任,他当初是在报复我。”
孟宴臣想说什么,被付闻樱一个眼神按下了。
“读那么好的大学,没有证据也不考虑后果就诬告,不聪明。但丢了学业又白手起家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叶小姐,你很不一般。”
说完付闻樱释然地笑了一下:“我今天见到你,倒也理解了宴臣这么多年围着你转的原因,自强自立、也有真才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