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出来后,江面在日光的高温蒸晒下才开始散出一点热,宽大又白茫茫的江面在微风的轻拂下,江水如丝绸拂动,泛着银光。
江边路旁的树木枝繁叶茂,肖战记忆里的小时候,以前上学放学都会必经这里,夏天路过这儿,总会看见有很多人在靠近江边的树荫下乘凉,人们在这边散步基本不会走上面的大路,而是喜欢绕着石梯子下去走江边的那条小径。
越靠近江水就越凉快,那些钓鱼爱好者喜欢在休闲的午后跑这边来撑杆子,江边石墩上星星点点的垂钓身影,也总会引来路人的围观。
过路人偶尔会问垂钓者“钓多少了”这种话题,都是一些日常碎语。
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时候的样子了,现在上都市的这片江已经禁止垂钓了,跟随这座城市扩建升级、市中心迁移到这片区,这边的绿化带和大马路也做了重建环创,肖战跟颜沢没有走下面的小径,而是行走在路边这些越来越茂密的树伞下。
长椅上坐满了午后来乘凉闲聊的人,树荫下的木椅上围坐着很多在下象棋的老爷爷,还有一些有艺术情趣的老人在凉亭里带着一个音响播放着音乐跳舞,也或是唱歌。
这就是人间最平凡、最朴实的生活,肖战向往这种闲情逸致,不过他自己知道,只有在职场上身经百战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席地位之后,才能换来这样的舒适。
而以他的身世,本不需要自己废这些力气去争一片天,他只需要叫一声爸爸,肖安仁就能给他这些安逸。
但他不要别人给的清闲自在,更何况是肖安仁,在他眼里,那样的人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只有一张嘴的废物,而肖战真正想要的东西,肖安仁根本也给不了。
他向往的幸福早就在爸爸妈妈那一夜的争吵中破灭了,而那时的他眼里本应该拥有的童真也在那一夜之间星飞云散,剩下的只有眼里黯淡下来的空洞。
路边的日常碎语一时间钻不进肖战那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耳朵里,路旁一位正在下象棋的老爷爷高声吆喝了一声:“将军!”
颜沢转眼过去看着老爷爷惬意地笑了笑,又偏头过来看了看身旁的肖战:“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肖战不吭声,如死寂般走在颜沢身侧,回过神晃了一眼看了看颜沢,正好前面又有一个空长椅,他扬了扬下巴点了点那个位置,随后颜沢便跟着他在长椅上坐下。
肖战往后一靠,后背贴着长椅的背全身放松下来,颜沢转头好奇地盯着他看,带着心理医生的判断思维摸索着肖战此时的心理活动。
但现在的肖战不是以一位病人的身份跟她待在一起,所以用在工作上那尖锐如刀的眼神,她没有在此时表现出来,而是天生清冷的脸上露着一双温润的大眼睛,望着肖战的眼中是淡静。
“会下象棋吗?”肖战明显地长舒出一口气,带着松懈的气声随口问了一句。
颜沢脸上浮着一丝笑容,摇头应着:“不会。”
肖战的眼神从颜沢身上移开,眼前似乎一瞬间掀起了某些让他觉得很美好的画面,嘴角淡淡扬起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很是惬意:“我也不会,不过我小时候看我外公下过,略知皮毛,但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可是我看你在职场上很会将军啊。”颜沢忍不住借着“下象棋”这件事的逻辑,顺便夸赞了一下肖战很会经商的能力,她不会下象棋,但她懂将军是什么意思。
人生就如一盘棋,职场上无硝烟的战争亦是。
当说到关于外公他们的记忆,肖战开心得就像个孩子,颜沢倒是把肖战这些心理变化都看在眼里。
听着颜沢刚才的话,肖战低头浅笑:“外公下午只要没事就会去下象棋,这是他的娱乐项目,外婆就坐在院子门口做她的手工,绣鞋底,织毛衣,和一些她的朋友围坐在院子里聊天,每天都过得很舒适,那样的环境就像是在这喧闹城市的世外桃源。”
“你外公外婆没住在上都吗?”颜沢问着,也只有肖战提起的人她才会过问。
“没有,他们不喜欢城市的喧嚣,也觉得在这里生活太复杂,所以还是选择回到田园,每天过着有柴火气息的日子,他们也开心。”
“那你呢?要是抛开工作,又会选择留在哪里?”
“我?”肖战垂下眼帘闷声想了想:“我会随我外公外婆吧。”
“那Leslie阿姨…”
肖战忽然笑得很明朗:“她跟Fred感情很好,以后也会有她自己的家庭,她会很幸福。”但颜沢从肖战的笑容中看到的竟是他的心酸。
这像是肖战在为他的母亲向老天祈祷,祈祷不要让她再经历一次感情和家庭的破碎。
关于他父亲这方的亲人…颜沢从未听肖战提起。
“一定会的。”
而有关昨晚栖储的事,肖战从昨天回来后直到现在也是只字未提,颜沢明白,这种情况不能主动跟有心理疾病的对象提起某些敏感词去激化他的情绪,除非是他自己亲口提到的,才能顺着往下问,不然也是徒劳无益。
上次季筱被肖战压了一头,跟Lucille的那个合作彻底崩了,到了栖储又喝了一肚子气水,最后回去还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拿着办公桌上那些已无用的合同又是一通发泄。
那叠白纸黑字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被他往上一抛,零散地在空中乱舞,最后飘落于地面,第一页写着大大的“合同”二字的纸张落在刚进办公室的元桉脚尖上。
元桉弯腰伸手将那张落于脚尖的那页纸捡了起来,站定在正面对落地窗叉着腰生气的季筱身后,女人的身影映在落地窗那因外面黑尽的天和室内的光源形成了一面镜子的玻璃上,漫反射的作用,让季筱此时的表情在元桉眼里映得一清二楚。
元桉看着手里那页纸说着:“吃一垫长一智。”
玻璃窗上映着季筱那张黑脸,冰冷而锋利得像块刀片。
“总不能一直等着别人喂着吃吧?”
季筱的冷言刺进元桉耳里,随后季筱放下手转身盯着元桉,冷厉的脸庞出现在元桉的瞳孔里。
“这次是因为蜂蜜,下次又会因为什么?”
元桉抵抗不了太久季筱这样犹如要吃人的眼神,下一秒从季筱直直的视线里躲闪开,眼神又落在自己手里那页废纸上。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提前了解清楚Lucille的所有信息。”元桉不是一副惊恐失措的样子,她没有在向谁认错,而是很稳重地在进行自我反省。
季筱没话说,他心里跟块明镜似的,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怪不了谁,所有环节包括准备环节都没有出错,要怪只怪Lucille这个重量级人物特殊,谁能想到她的过敏项是隐藏信息?一时间他也只能松下这口闷气。
那就当做是吃一垫长一智吧,也不亏。
“好好准备一下吧,如果推测的没错,MG应该快要发通告公开竞争华蔓林那唯一的名额了。”
“元桉,当初你进涣衣原的初心,没忘吧?”
“初心一直都在,谢谢总裁一直给我机会,元桉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次我们最大的对手就是思菲奇,你已经见识过思菲奇猎头的厉害了,所以除了实力之外,还应该加强什么,我想你现在很清楚。”
季筱边说边悠闲地回到自己的转椅上,手里转着他右手食指上的素戒:“肖战这个人就像一只狐狸,而要想成为狐狸的克星,你就必须要成为一匹捕食不眨眼的狼。”
“思菲奇还有你的一位老朋友是吧?”
“是。”元桉应道。
“这次你们应该会临军对垒,是一出好戏,我拭目以待。”
……
肖战跟颜沢在江边坐着聊了好久,之后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个来电,但没出三秒他就直接拒接了,上面来电显示是三个字的大名,肖安仁。
或许肖战能够把他父亲的电话备注上大名,是他对他父亲唯一的“尊重”。
“是不是有什么事?”
肖战一点儿也不在意:“能有什么事。”挂肖安仁的电话和无视肖安仁的信息是他早已形成习惯性的态度。
而后不久,他又接到一个电话,那是一个陌生号码,要说接这种陌生号码也是常有的事,工作嘛,难免,所以当这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最后滑至绿色接听键这边通了这个电话。
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后肖战立马提起了精神,意外地舒展开眉眼,起身离开长椅转身走到江边的石桩围栏旁,背对着颜沢继续接听着这个电话。
刚刚旁边的颜沢若有似无地依稀听见了点儿声,她便清楚地知道对方是谁了。
“你哪儿来的?”肖战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些诧异,还故意放小了点儿音量,为了防止让颜沢听见。
“一家人,我自然是知道。”
暂且不追究其他的,肖战忍了一下,直奔目的性问题:“什么事?”
“请你回家吃个饭。”
“是他让你当说客?”
“是我要请你回家。”
“你?凭什么?又何来的家可言?”
“你想好了,要是确定以后不再需要我帮你什么,也确定不再踏入栖储半步,你可以拒绝我今天的主动邀请。”
肖战觉得可笑:“嗬~你哪儿来的自信?”
而电话那头王一博这份十足的笃定,有大半的信心或许是因为肖战的那个犹豫。
他拿捏住了肖战,反倒没有因为肖战的犹豫而心软。
他笃定,肖战还会再回到栖储找他,犹如上次他的猜测一样,无论肖战去哪儿,他最后都会再回到栖储,并且不会是一两次的概率。
“你做决定就好,哥哥。”那声哥哥,王一博明显又是在故意刺激肖战。
“王一博,我还有六个小时就要飞罗马。”肖战放轻声音死咬紧牙叫着那三个字的名儿。
对方的王一博还是一副死死拿捏住肖战的语气,平静而胜券在握的样子:“我说了,你来做决定。”
王一博也是被楚然的一通电话突然叫回肖家的,说是因为胎儿有些问题,所以最近身体不是特别好,王一博这才了解到一点自己母亲的情况。
他对肖家那个地方没有憎恨,只是能避而不回就避之,那是她母亲的新家庭,他自认为无关乎他自己,也不想经常去打扰母亲现在的生活,最后是因为担心母亲,所以迫不得已,他还是回去了。
肖安仁刚陪着楚然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就忙前忙后地跟那位专门请来照顾高龄孕妇的保姆安排着各种补品,家里孕妇的营养品被张罗得应有尽有,王一博回来后看着肖安仁对他母亲这般体贴照顾,倒还挺心安的。
后来楚然留他吃晚饭,看着肖安仁,他突然起了一个坏点子,故意在肖安仁面前提起肖战,不过早在回肖家之前,他就有了这个预谋的打算。
他还是会礼貌地叫肖安仁一声叔叔,带着虚情假意温和的笑容,亲和地说着:“肖叔叔,好像哥哥也在上都,要不要请他回家一起吃个饭?”
一提到肖战,肖安仁就是一肚子火:“叫他做什么?”
旁边的楚然听见王一博提到肖战突然一愣,她不懂自己儿子这么做是为什么,而后又就着王一博的话接着往下说道:“小战也在上都吗?那既然这样的话,安仁,叫回来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你们父子俩也好久没见了吧?”
王一博看着肖安仁继续说:“怎么说现在我们也是一家人,我跟哥哥之间的关系,还是得维系好吧?不然每次见面总膈应,谁也不舒服不是?”这样倒还显得他大度了。
最后肖安仁想想也是,哼声叹了一口气,嘴里说着:“这混小子是不会接我电话的。”而后还是把那个电话拨了出去。
拒接,这个结果肖安仁早就习惯了,毋庸置疑,他有几次是打通过肖战电话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随后还是王一博主动提出:“让我试试。”
一个陌生号码过去,肖战在不知道是谁的情况下,才无所顾虑地接通了这则电话,但他从没想到过会是王一博。
“他就是一头倔驴,一博你也别白费力气了,好好陪陪你妈妈,我去厨房看看。”
肖家的佣人多的是,从不缺人手,但王一博不喜欢时时刻刻身边都有外人跟着的感觉,所以他让身边的几个佣人离开,带着母亲又去了后花园独处。
王一博跟母亲没有任何接触,挽手、搀扶就更别提了,并肩走去后花园的路上,他都是跟母亲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没有话题可谈的氛围瞬间有些别扭和尴尬。
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各自的生活都互无交集,所以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见面除了问问最近好不好,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了。
气氛安静到了极点,最后王一博才不太情愿地感叹了一句:“他对你还挺体贴的,以前的他应该不是这个样子,不然也不会…”
楚然问道:“不会什么?”
不然也不会家庭破碎,再重组一个…这是王一博没说出口的话。
他冷着一张脸看了一眼楚然,回道:“没什么,我带您去那边坐坐。”
“最近怎么样?”和母亲见面,王一博总是会提到这个千年不变的话题。
“胎儿有什么问题?严重吗?”
听见王一博的关心,楚然突然笑得很开心,心一暖,轻松地说着:“问题不大,你看我身体多好,以前我怀你的时候啊,期间出现过的状况可比现在严重多了,我还不是照样把你生出来,然后养成现在这么高高帅帅又健康的样子?”母子俩的话题在逐渐扩宽范围。
王一博嘲了一句:“以前您多大?现在又多大?还是得多注意。”
说着说着,母子俩便在后花园的休闲椅上坐下了。
楚然发自内心地感到很幸福,应着:“是,我儿子这么心疼我,我当然不会让你担心。”
下一秒,楚然说着就把手搭在了王一博的手背上,握着他的手继续欣慰地往下说:“放心吧,妈妈很好,也很幸福。”这是在给王一博吃定心丸。
楚然的手朝王一博的手背覆盖上去之后那一秒钟,王一博那颗冰冷而无触动的心,犹如突然接触到了一丝可以融化冰川的温度,又好似触电般,心轻微一颤,待楚然说完,王一博便别扭地把手很快从楚然的手里抽走了。
楚然:……
这样的接触,王一博好像只记得小时候跟母亲有过,后来越长大就跟母亲之间的距离越疏远了,但他爱他母亲,而这份爱,也从未因为长大的关系而少一毫一分。
肖战在江边跟王一博的通话,颜沢听见了,肖战也没跟颜沢再隐瞒,最后颜沢有心劝解道:“不是想要治好那个病吗?良药不好找。”
“所以颜沢,你就已经断定,他就是我的那个良药吗?”
“Sean,不是我断定,是你的身体和心理在告诉我,他就是,你的心理依赖他,你的身体也在接纳他。”
肖战:……
“有时候做一件事情不用去想那么多为什么,人生中的变数很多,有些疑问根本无解,但你心里的那个结总是要解的,不想面对的事情不是靠逃避去消除,而是要突破你心里的那道防线去适应,适应它的存在,给它存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