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翁躬身，向楚天佑身侧三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三人皆报上姓名。

“老伯，我家公子还有要事在身，若是无事，就不多作叨扰。”

老翁细瞧赵羽，其人身着轻裘，立如松柏，面容冷峻，再观其做派，果决利落、雷厉风行，与其说他是位纵横江湖的侠士，倒更像是位武艺高强的将领，眉宇间竟有几分像他追随过的大将军。

遥想他当年，或许也如这后生般雄姿英发吧。

只可惜如今，他风烛残年，孱弱之躯垂垂老矣。

这些念头只闪过一瞬，老翁拱手回道：“敢问几位恩公所为何事？或许老朽能尽绵薄之力。”

赵羽不言，看向楚天佑。

“实不相瞒，我等前往兰阴县是为寻人，寻找我...”楚天佑虽是笑着，明朗的眉眼却难掩落寞。

“老伯，我们四人游历民间，除了扬善除恶，管一些不平之事，也是为了寻找天佑哥失散多年的长辈。”

言罢，白珊珊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卷轴，展开来，画中人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是楚天佑的母亲。

“请问您可曾见过这画中人？”

老翁端详片刻，眉头紧蹙似在努力思索，终是缓缓摇首。

楚天佑眸色黯淡，只不过仅短短一瞬。

他温尔一笑：“老伯，无妨。听闻邻县有我母亲的音讯，我等这便前去打探。”

“公子可是沿这条路前往兰阴？”

“正是。”

“此路恐怕不便。”

“为何？”

“这...”

老翁环顾四周，方才围观的众人早已散去，偶尔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他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被挑起好奇心的丁五味不乐意了：“哎呀老伯，有什么就说什么，干嘛吞吞吐吐的。”

老翁疑虑片刻，下定决心坦诚相告：“在往前约莫走三里路，是一处乱葬岗。”

“你说什么？”

“乱葬岗”这三个字不轻不重地传到丁五味的耳朵里，他浑身一悚，只觉头皮发麻。

“说来也怪，闯入其中的人要么言语疯癫，要么暴毙而亡。纵使那地土壤肥沃，仍是人人避而远之。”

楚天佑摩挲着手中的折扇，面色微凝。

丁五味脊柱凉飕飕的，他一脸惊骇地向老翁近前蹭了蹭：“老人家，你大白天的，可别吓我啊，这人吓人，也能吓死人的！”

老翁一脸笃定：“老朽并无半句虚言。”见丁五味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继续解释，“那乱葬岗是一处低洼之地，我们这里人人都传那是个万骨坑，所埋的，都是些生前蒙冤之人，他们含冤未雪，死后怨气不散，化作野鬼。一旦有活人闯入惊扰他们，就会受到诅咒。”

丁五味浑身一抖，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不敢再看老翁，直往赵羽身后躲。

这老人家讲的，怎么和他前几日的噩梦这么像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楚天佑轻捋发丝面不改色，也不知是否在安慰他，“老伯所说之事，应是另有隐情。”

白珊珊指尖抵下颚，已思量片刻：“若真如此，那些含冤之人又是因何含冤，又是为何而死？”

老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这是前朝之事，知道的人大多...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许是在冷风里杵得太久，单薄的衣衫难抵刺骨的侵袭，老人磨搓双手，又向掌心哈口气取暖。

丁五味还未在群鬼缠身的恐惧里缓过神来，便察觉罩在他前面的“挡箭牌”身子一扭，向他伸出一只大手。

“怎么了，石头脑袋？”

“把你刚才的银子拿过来。”

丁五味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宝贝袋：“干什么？一天十两的赵羽，你比丞相的俸禄都高，就凭你刚才那两下子，就要多收五十两银子？”

赵羽：......

这厮怎么这么爱财如命？

他耐着性子解释：“现寒冬腊月，我见老伯衣着单薄，既然这银两从那恶官吏手中夺回，倒不如赠给这位老人家。”

丁五味一听，望向老翁，见果真如此，不由分说就从他那宝贝袋中取出一张银票来，绕过赵羽递给他。

老翁连连推拒。

“老人家，拿着吧，谁还没个难处。”

白珊珊温然一笑：“老伯，五味哥又叫丁大善人，他呀，最乐善好施，您就收下吧。”

这句话像冬日里的暖阳，恰如其分地熨帖在丁五味心口，他心里美滋滋地乐开了花。

想必他这位五味哥的形象在珊珊眼中更高大了呢，哈哈哈。

丁五味径直将那一百两银票塞到老翁的交口衣领中，止住老翁退却的手，板板正正道：“老人家，莫要推辞。”

赵羽唇角微弯，白珊珊的笑容愈发明丽。

楚天佑的目光却望向虚无，若有所思。

白珊珊察觉，轻声道：“天佑哥？”

楚天佑闻声看过来，平静无澜地眼眸里，透着另一番波涛汹涌。

随之转首看向老翁：“老伯，敢问您对万骨坑之事所知多少？晚辈愿闻其详。”

“这...”老翁理着衣领的手一顿。

似是白衣公子端肃的目光让人难以抗拒，他迟疑片刻，拱手道：“楚公子，天色尚早，四位恩公不如随我到寒舍一聚，我与各位细说。”

——

楚天佑一行人随着老翁指引，几转几绕，路过喧闹熙攘的街市，又踏着绵薄积雪在乡间小道行走约莫半个时辰，来到尹家村。

村落依势而建，井然有序，其中梅花几树，炊烟数行，时有鸡犬相闻。

几位小童在阡陌小路上奔跑着，追逐打闹。

“到了。”老翁在一处柴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诸位请。”

楚天佑一只脚方踏过门槛，忽听路过的小童唱道：

“邻县有个潘金莲，肤如凝脂貌如花，委身下嫁武大郎，攀上高枝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