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生生的童声整齐有秩,嘹亮得响在乡间羊肠小道上,由远处传来,又随风飘向每一个角落。
白珊珊驻足转身,阳光下,她望着他们顺着这条小道奔跑而来,稚气未脱的脸颊上绽放天真烂漫的笑容,她转身,迎向他们。
“珊珊,你怎么不进去啊?”丁五味正好被她挡在门槛前。
“五味哥,你听到那些孩子们唱的童谣了吗?”
“你是说这个啊,”丁五味啧啧轻叹,“就是有女子红杏出墙,谋杀亲夫呗。”
白珊珊秀眉微凝。
那五个唱着歌谣的垂髫小童已经跑到她身前。
“孩子们,可否告诉我,这首童谣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白珊珊走上前,唤住他们。
小童们闻声止步,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迟疑不解地望着她,许是瞧她面生,他们互相推搡着往后躲了躲。
那个看上去年长些的孩童倒是更有勇气些,他并未后退,圆嘟嘟的小脸仰望她:“我们只是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这么讲的。”
“哦~原来是这样。”白珊珊藏起鹤氅下的佩剑,蹲下身子,看起来与他们一般高,就连声音也是甜糯糯的,“那么你们知道这位——”
“珊珊,怎么了?”
当先行走的楚天佑折返到她身旁,垂眸望着她。
她抬首,正对上他柔和清正的目光。
暖阳勾勒在他衣襟的银丝祥云上,他背对山河朝日,恍若不染纤尘的仙人。
白珊珊怔怔地仰视着他俊朗的面容,恍然失神。
直到听到一阵喊叫熙攘,她才回过神:“天佑哥,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孩童所唱的,是杜撰的话本,还是真有其事。”
她默默叹息,可惜是问不到了,那五位孩童已呼啦啦作鸟兽散。
倒不是因为楚天佑,而是因为他身后那位带刀的——赵羽。
赵羽本就面容冷峻、目若寒星,更何况他还有那把单凭刀柄就能窥见三分锋利的鸿鸣刀,小孩子本就怕生,见到舞刀弄枪之人怕是更会胆怯。
“珊珊,有时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既然只是话本里流传于勾栏市井的故事,又何必执着于真假?”
楚天佑清清亮亮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我知道,只是...”她不知从何说起。
楚天佑的宽慰之语鸿毛般从她心头拂过,未减轻她半分忧思。
戏外人也好,戏中人也罢,她总觉得那女子身似浮萍,万般不由己。
-
“四位恩公,屋里已经生好炉火,外头天寒地冻的,快进来暖和暖和。”老翁立在柴门口向这边张望。
他身后有一略矮胖的身影正掀起厚实的棉布帘,整个人向里钻去,正是丁五味。
石瓦屋檐上,炊烟一行,袅袅升起。
楚天佑三人未再迟疑,随老翁指引步入房舍。
不多时,烤在小火炉上的瓷壶蒸腾热气,从壶嘴喷薄而出,伴随咕嘟咕嘟的声响。
老翁包着一块湿布提起瓷壶,依次向茶盏中斟满热茶,向坐在木桌上的四人说道:
“楚公子追问的那万骨坑,是拜窃国贼叶洪所赐。”
砰!
壶底与平滑的桌面相撞,老翁沧桑的面容渐渐浮现几分愠色。
楚天佑眉心微蹙:“愿闻其详。”
时光随着悠悠茶香飘到十五载前。
叛国贼叶洪为得王位,与齐国齐天大王暗通款曲,拱手相让十五座城池,夺得王位后,竟准许齐国军队进入楚国疆土,无异于引狼入室。
那也是个冬日。
雪如鹅毛,漫天飞舞。
天高皇帝远处的一座小城里,齐国的一帮官痞子觊觎城中的良田美眷,向当地百姓索要不成,竟编了个莫须有的由头,声称有刁民打死了他们的士兵,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举起长枪利刃,一夜之间,昔日安宁祥和的小城满目血腥,汩汩鲜血尚且温热,融在冰雪里,化作涓涓血流。
齐国士兵自知做的事情惨剧人寰,他们惧怕官府追查,于是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丢入郊外,埋进掘好的深坑里,又穿上粗布麻服住进成了他们刀下亡魂的百姓家中,装成风平浪静的假象。
在他们脚踏的那片苍茫大地下,白骨累累。
天下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胫而走。
谁承想,叶洪纵然得知此事,竟充耳不闻,甚至将义愤填膺的朝臣官吏流放枭首。
从此,那万骨坑的由来便成了长者们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言说的秘密。
“岂有此理!”
折扇在掌心重重一击,惊得丁五味浑身一个激灵。
“哎呦,徒弟,你干嘛这么激动啊。”他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丁五味听到屠戮百姓之事时确实愤懑,但当老翁声色并茂地讲述那成百上千的枯骨时,不由得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脊梁骨一节一节从头凉到尾,蓦的折扇重击,让他着实一悚。
楚天佑阖目长息,将滔天的怒火拘于方寸之间,手中坚韧的扇骨却微微变形。
白珊珊俏脸冷肃。
赵羽双拳紧握。
“他们简直该杀!”
“更可恨的是叶洪鼠辈,竟置之不理!”
“后来,他们一些人死的死,疯的疯,定是冤魂向他们索命喽!”
......
楚天佑身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缓过来的丁五味深觉他们所言极是,连连颔首。
唯有端坐上首的楚天佑未再发一言,他剑眉微蹙,双目微敛,紧握折扇的指尖泛白,平素温润端方的外表下隐隐升腾着冷傲杀气,令人视之生畏。
坐在他身旁的白珊珊提起茶壶再为他斟满热茶,默默地将茶盏放到他手边。
她晓得,楚天佑此刻定是思绪万千,十五年前不仅有他的国耻家仇,也有惨遭鱼肉的黎明苍生。
楚天佑缓缓吐息,看向她时勉强勾起唇角,并未端起置于他手边的茶。
赵羽若有所思:“老伯,先时我听您说的闯入万骨坑者疯癫暴毙之事,您可有亲眼见到?”
老翁思索片刻:“住在村西边的刘宾武,前不久就中毒身亡。”起身翻了翻炉中通红的木炭,“街坊邻居们都说,此人前几日到兰阴县就穿过万骨坑。”
丁五味惊恐地缩了缩脖子。
“中毒?”楚天佑问。
“说来也怪,刘宾武归家后,喝了碗其妻刘徐氏做的羹汤,没多久就毒发身亡,还是刘宾武的长姐发现后到衙门报的案。”
“老伯,”白珊珊手掌托着下颚,半趴在木桌上,秀眉微蹙,“刘宾武既然是中毒而死,那与他路过万骨坑又能有什么关联?”
“哎呀,珊珊哪,”丁五味的声音有些颤抖,“老伯不是说了嘛,这是怨灵的诅咒,闯入那里搅扰他们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楚天佑轻捋肩前发丝,他仍是难以置信。
“哎,刘宾武出殡当天,那富商的千金纹萦都来哀悼,宾武平日里也没少做善事,可惜哪,好人不长命。”
“老伯,你说是...纹萦?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楚天佑转首与白珊珊对视一眼,忽然眸光一闪:“这纹萦莫不是前些时日当街拦截官驾的那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