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乌悄然飞至中天，泻下的光辉落在东陵县衙气派的石雕屋脊上，覆盖其上的冰雪渐渐消融。

白珊珊随楚天佑穿过街市小巷，快步疾行，最后向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问过通往县衙的路后，转过一角，终于到达县衙门前的白玉石狮旁。

“珊珊。”

“天...天佑哥，怎...怎么了？”

白珊珊本是随在楚天佑身后急急奔走，方提起裙摆一只脚将迈未迈，不想楚天佑堪堪刹住脚步，专注于眼前石阶的她反应不及，额头径直撞到楚天佑后背。

刚登上石阶的楚天佑同样出乎意料，背后的推力让他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子。

“珊珊，我...”楚天佑转身，抿抿唇角，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从楚天佑身上分开的白珊珊只觉脸颊火热热的，她慌乱地收回扶在他臂上的手，垂眸不敢看向他：“天佑哥，是我...不小心...”

周遭莫名凝滞，凌乱的脚印刻在薄薄的石阶积雪上，灰白鲜明。

终于还是楚天佑坦然开口：“珊珊，无妨，是我突然想起一事，竟叫你没有丝毫防备。”

“何事？”

白珊珊暗暗松了一口气，顺势转移话题。

“这位东陵县令的所作所为，我不过是道听途闻，并无铁证，若是公然来兴师问罪，这位东陵县令王彤锡即使矫作粉饰，我也奈他不得，再者，方才所见之事若是另有隐情呢？”

白珊珊颔首，了然楚天佑的顾虑。

抬眸时，她又见眼前之人勾唇一笑,眸底漾起波澜：“倒不如我便是那名女子的家眷，前来击鼓鸣冤，看看王彤锡究竟有何作为，如此一来，他为官究竟如何，倒也能昭然于天下了。”

白珊珊略作思索，眼前一亮，眉眼弯弯地向他点了点头，她抖落襦裙上的积雪，便要再随他叩开县衙的朱门。

“珊珊，不必”楚天佑懂得她的心思，抬扇相拦，浅笑道，“我一人前去便可，有劳你回朋来客栈去寻小羽，一个时辰后，让他至县衙寻我。”

白珊珊越过他望向那扇镶着铜饰的朱漆大门，目光流转落入他温润清和的眼眸里：“天佑哥，如今情况不明，万一您遇到什么危险...”欲言又止。

楚天佑持扇的手一顿。

危险？

前些时日他不还痛斥贪官故意进入大牢，又施展一顿拳脚功夫将牢中众人训得服服帖帖，乖乖地随他席地而坐，谈论落狱事由嘛。

这一次，不过故技重施而已，区区官府县衙，能有什么危险？

他唇角的笑意深了几许，目光温澜，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珊珊，不必忧心，你只需记得，按时与小羽到这里。”

白珊珊秀眉微蹙，迟疑片刻，终是在他的目送下踏上归途。

——

“咚咚咚...”

鸣冤鼓的声响吵得朱漆大门吱吱呀呀地开启，里面的衙役在听说楚天佑的陈述后，意味深长地对他略作打量，二话不说便将他带至公堂。

楚天佑这一去，攸关性命的危险确实并未遇到，倒平添了满腹思绪。

“年轻人，看你这打扮，定是个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爷，那拦官骄的，不过是个刁民，本官见她年纪尚小，不治她个顶撞官驾之罪便是仁慈，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身宽体胖的的东陵县令睡眼惺忪，半趴在公案上直打哈欠。

楚天佑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又进前一步：“纵使那女子与在下无亲无顾，但她只身一人公然拦截官驾，大人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缘由？”东陵县令浓眉一挑，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人，本官同样寒窗苦海十几载圣贤书，为生民立命这道理本官怎会不懂？”

坐在堂下的师爷见到王彤锡睇的眼色，搭话道：“并非是县令大人不顾百姓死活，只是这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律法，”拱手，“当今新上任的国主对诈骗连坐之刑未置可否，我们虽知此刑过苛，却也无可奈何。”

诈骗亦需连坐？

楚天佑不解，他除奸复国后，曾昭告天下颁布新法，但在刑部呈上的卷宗中并未见到记载盗窃连坐的刑罚。

遂问：“此话怎讲？”

“不妨告诉你，今日当街冲撞官驾的，正是李政良之女李纹萦。李政良是本地茶商，此人也算是本本分分的经营生意，只可惜，其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政德偏要走歪门邪道，借着他的名头向刁员外骗了七万两银子后连夜逃离不知所踪，刁员外气急，状告李氏兄弟，”

师爷轻轻一叹，“虽然李政良最终澄清嫌疑，但其弟诈骗之罪属实，照规矩，他要被处以肉刑，算算日子，明日就要行刑...”

“有罪者当罚，无辜者缘何受此牵连？”师爷话音未落，楚天佑几乎脱口而出，“此沉疴积弊，必须得改！”

折扇重击掌心的声响蓦然刺破柔暖的阳光传到堂上诸人耳中，众人为之一震。

王彤锡惊诧须臾，终于睁大如豆的双眼细细打量起这个升堂拒不跪地行礼的年轻公子爷。

此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墨发银冠，着狐白之裘，衣冠胜雪。

方才他只觉此人温文尔雅、满腹经纶，领上的银绣云纹让他看出此人或是来自钟鸣鼎食之家，然而现下此人倏然一怒竟教他心惊肉跳，他端详着此人明朗含威的眉眼，越发觉得这公子非同一般。

莫非...他亦是官场中人？

脑海中闪过的不可名状的念头让他不敢再往下细想。

王锡彤转念又想，他在伪国主叶洪当政时期便入朝为官，不觉间，为官已二十载。为在乌烟瘴气的官场中图生存，他不得已与那些贪官污吏一团和气，虽略有政绩，但年少时那点为国为民的心头热血终是在日复一日的斡旋逢迎中渐渐冷却消弭。

无论这堂下之人究竟是谁，布衣平民也好，王侯将相也罢，若这人真有力挽狂澜的本事，能为这暗无天日的浊世辟出一道光，总好过他在这浊世中浑浑噩噩、消磨岁月。

他抬手正了正头顶的官帽，卸掉方才睡意朦胧的伪装，端端正正地坐于明堂上：“楚公子，此法是前国主叶洪颁布实施，本官区区地方县令，着实没有废立律法的本事，何况若是本官网开一面，饶了李政良，不出明日，知府大人的训令便甩到本官面前了。”

楚天佑长息一气，双目微敛。

王彤锡继续道：“若你真有心，不妨就按那读书人的意思，助纹萦赴京叩阍，本官会找个由头延缓行刑的日期，其他的，恕本官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