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斗

  他们对视着。凌默的青铜铃响起诅咒般的幽响。

张起灵发现不对，立刻伸手捂住耳朵退后几步，凌默趁机进屋一脚踹上房门，在黏着的黑暗里向他走近。他的神情没有像吴三省那样很快显出茫然，而是眉头皱起，站在原地。

凌默继续靠近，铃声加重。张起灵闭上了眼睛。她集中全部精神于青铜铃，近到与他的身体差半步就要相贴。可就在她停步的瞬间，张起灵神情显出痛苦，突然挣脱僵立的状态，一把将她推倒，自己也一同倒下，“砰”地一声闷响。

在此之前，凌默从不知道竟有人能纯靠强悍的意志力抵抗住近在耳边的青铜铃，哪怕只几秒。

凌默被他压住呼吸一窒，铃声一断，又即刻继续。张起灵意识模糊，发现因与青铜铃对抗他竟全身脱了力，只能凭自重将凌默压死在地板上，握住她手腕制止她摇铃，手心发滑，满是汗水。凌默一使劲挣开他的手，铃音紊乱几秒，张起灵的冷汗顺着下颚流下，滴到凌默领口。制止不成，就掰开她的手指，要抢青铜铃。

凌默的手被改造过，极度灵敏可力道弱，哪怕张起灵极其虚弱她也快抵抗不住，尽全力握紧青铜铃，脚踹在他身上将他往一旁推，结果铃声一断续，他的力道恢复了更多，终于硬生生把铃铛从凌默手心抢出，一拽，才发现青铜铃还连着她腰间的链子，拽得她腰身一抬，她又攥死链子将青铜铃往回夺。腰链里掺了金属丝，很牢固，僵持中二人呼吸急促，凌默的手快被腰链勒伤，眼见不敌，她突然松开一只手拔出腰侧的银鞘藏刀，砍向张起灵。

张起灵放开手躲过，青铜铃掉在她腰间，距离太近还是在他手背划出一道血口。张起灵劈手夺了她的刀扔到远处，凌默立即去抢青铜铃，他索性一发力直起身，手攥住腰链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上身提起，按死在自己怀里，右手伸入青铜铃稳住铛簧，左手伸到她后腰开始解那系扣。

她被张起灵抱着，他冰凉汗湿手掌抚过她背后的疤，凌默全身一僵。随后挣扎的力道近乎拼死，手尽全力推他的身体但挣脱不开，随即低下头，对着他脆弱的喉管，发了狠，一口咬下去。

腰链的第二道结故意系得很复杂，张起灵吃痛，动作不停，最终她还是腰间一松，深红的链绳被抽出，张起灵松手将她用力一推，凌默重重砸回地板上，喘息得眼前发黑，满口的血腥味。

四周空气滚烫，张起灵的呼吸声同样沉重，从她身上起来，两人拉开距离，他靠在床脚坐下，头发被冷汗浸透。他手背的血顺着指尖汇成一滴滴鲜红色，脖子上的咬痕也在渗血，流下来被衣领吸收。凌默知道他正承受抵抗青铜铃带来的痛苦。

一分钟内除了紊乱的呼吸声交错，屋里没有声音。之后张起灵站起来，凌默以为他还要做什么，艰难地也起身，结果他冷冷看了凌默一眼，只是转身撕开被角，用被芯的棉花堵住了青铜铃。

凌默在黑暗里仔细寻找，在墙角看见她的刀，快步走去捡起来，背靠墙面朝张起灵。张起灵把青铜铃放在床头，转身一步步向她走来，凌默将刀横在身前，可举刀的手力气耗尽，发着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失去青铜铃，一个张家人要杀她是多么容易。

张起灵走到她面前，视线扫过她发抖的刀尖，眼神里是明明白白的词：螳臂当车。

他轻而易举又卸了她的刀扔在地上，钳住她一只手臂反剪，凌默被迫转身背对他被紧按在墙上，下巴磕上墙面，疼得一麻，张起灵的小臂随后横过来压住她的后颈，她的脖子被迫贴着墙后仰，呼吸开始不畅。

“带着那东西下地，你可能会害死所有人。”他说。他的声音发凉，含着刚熬过大刑般的虚弱气声。

凌默一次只吸得上半口气，答得字字艰难：

“我没，想害任……何人。包括你。对不起。”

眼见不敌就立刻服软，这种招数太常见，张起灵毫不理睬，也不多问，在她艰难吸气时加重了压住她脖子的力道，凌默更加窒息，开始一阵阵恶心，快发不出声音，但还是说：

“今……是我的，错。你可以报，报复，只求你不……杀我。”

张起灵不理睬，自顾自说：“你上次问的人我有一点印象。但我忘了很多事，关于他，现在记不起来。你来伤我，就为这个？”

话音刚落，凌默就挣了一下，想深吸气却做不到，一口气呛得她想咳嗽咳不出，视线中开始有缺氧造成的斑块。她的身体在发抖，明显瘫软下来，张起灵侧头看着她憋得通红的眼角，一会儿，小臂渐渐收了一半的力。

凌默立刻剧烈地咳嗽，呼吸短促，好一会儿终于吸上气，第一句就是问：

“他是还活着的，对不对？”

“不记得。”张起灵说。

凌默想转身看他，可张起灵按着她的手丝毫没松劲，她便在喘息中说：“是只为这个。不然我不能相信你。”

“你不该会用青铜铃。”张起灵说。

“你不用管我为什么会，”她缓过来一点，继续说：“铃术是我唯一的保命手段，没它我就任人宰割。我能为你治失魂症。你拿着它，让我活着，我就能帮你。我愿意替你做任何事。”

“你到底是谁？”张起灵问。

她没有回话。张起灵等了一会儿，又说：“我凭什么信你。”

“不用信我，”她答，“我从现在起不再离开你。你要杀我……随时。”

等了半晌，凌默觉得被反剪的手臂快被拗断，张起灵终于松了力道。凌默转过身弓起身子大口地喘息，视力渐渐恢复时，正好看见张起灵流血的右手，那奇长的手指。

最不合宜的时候她也总想起那个人。许多许多年前，当她的阿哥告诉她，有些时候周旋与服软是必用的手段时，她问，“有些时候”是什么时候？阿哥就说：当他不在的时候。只要他在，她永远不用为活命向人低头。

他当年是那样的笃信。可他离开前甚至不肯告诉她，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