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出发

  吴邪没想到他们会聊这么久。将近三小时后，已经很晚，他因刚才凌默的态度堵着的气早消了，等得越久越担心，想着别是她给那老小子惹急了闹出了什么事。终于熬到吴三省一嗓子把他喊上楼，吴邪三步并两步上去一推门，谁曾想，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成了凌默，面前放着一杯吴三省平日都舍不得给他尝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她的小背囊照样躺在身边。

“这……”吴邪看看安然的凌默，转头问他三叔，“聊挺好？”

吴三省正把那套头面按顺序排开一支支细看，瞥了吴邪一眼，头都不抬，说：

“先提醒你，关于这丫头什么都别问。她说你还拿了什么东西给我看，是不是？”

这特么还玩儿下马威呢。好东西一到手，死贵的茶就给人泡上了，还什么都别问？好像问了你就能老实告诉我似的。吴邪心里默默吐槽道。

却还是把照片拿出来递给吴三省，吴三省放在灯下一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抖那纸，叹道：

“不会吧，这还真是古墓地图？”

吴三省说，这是罕见的字画地图，还把上面描绘的古墓越吹越神，感叹着实在值得一去，而且战国墓是出神器的地方，这种斗一本万利。吴邪最近正愁吴山居的生意风雨飘摇，听得也是心痒，软磨硬泡，换得吴三省终于松口，让他跟着去实斗长长见识，只不过必须听指挥。

吴邪满口答应，聊完了，停了一会儿，吴三省竟看向凌默，问她：“你都听到了。我们大约三天后到这个地方，你打算去吗？”

“什什什么？”吴邪还没从兴奋里走出，一噎，指着凌默，“泡谁呢三叔，是去淘沙子啊，她这小身板，领着上西湖多走会儿我妈都怕她累着，这不开玩笑吗？”

吴三省毫不客气白了一眼，照他肩膀一捶，吴邪一趔趄，他就说：“你他妈好意思说人家，自古无用是书生，天天躺铺子里混日子，你丫这身子骨跟她比好得到哪儿去！”

吴邪站稳了刚想反驳，脸上气势是到位了，一张嘴，却发现人家说得好像没错，蔫下来。

此时凌默答：“去。”

吴邪立刻回头看向端坐的她，想要劝，竟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一直以来她在吴山居的身份更像一个孩子，可才过了几个钟头，她坐在这儿，那感觉突然就变了，竟成了他那混不吝的三叔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当弱者弱得不再纯粹，相处多日累积起的怜悯开始有了陌生的味道。

最终吴邪什么都没说，领着凌默回了吴山居。

第二天，吴邪借见同学的由头出去采买吴三省要的装备，走前忍着愧疚搪塞吴妈妈，说是三叔在山东查到了疑似凌默家人的消息，他带着她去认亲，也顺便弄明白她真实的情况，要一起离开一段时间。

听完，吴妈妈只是叹了一声，说去吧，找得到就安顿好她，找不到，还带她回来，我来照顾。

吴邪听得有些感动。临出门前他路过书桌，凌默的纸仍放在角落，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却脚步立时一顿。他惊讶地发现，数月过去，那纸上终于有了笔墨，可只是在中心单单写下一字：

张。

当晚，吴妈妈独自进了凌默的房间。她对凌默有一句没一句的温声叮嘱，聊着聊着，先是手慢慢握住凌默柔软的指尖，再到无话可说了，沉默晕染开几秒，吴妈妈轻轻抱住了她。

凌默没有动。

这个别人的母亲的怀抱是那么软，凌默闻着她颈侧的气味，突然陷进一个似梦非梦的画面。那时是黄昏，她背着正补衣服的母亲偷偷跑到海边，想闻闻烧得那样红的落日是否有像母亲烧焦了饭时的糊味。正闭着眼使劲嗅着日暮，风几乎是突然凉了下来。潮水翻滚着踟蹰着后退，一个小小的浪掀上来，温暖了她的脚背。

  一切准备停当，到约定出发点见面时，最后一个到的是那个带走龙脊背的年轻人。他走来时兜帽遮住半张脸，与身旁的人潮相比，像水中混入的石子。

从杭州到山东瓜子庙附近，也就八九小时的车程，但他们带的装备打眼，得躲检查，一路上七弯八拐，下了这车转那车，净是往山沟沟里钻，废了不少功夫。刚出发的时候潘子的脸色怪怪的，眼睛老往凌默那儿瞟，得了机会凑到吴三省身边低声谈了两句，之后就再未表现出什么。大奎就没那么多顾虑，一上车就看着凌默贼笑，打趣道：

“三爷，人家打掩护都是找俩大妈跟着，您倒好，领一小妹妹。她这小模样弄得咱跟人贩子似的，起反作用啊。又不是旅游，您咋想的？”

吴三省不是有架子的人，时而也插科打诨口无遮拦，可这回大奎话音刚落地他立刻变了脸色，暗沉沉瞪了大奎一眼，说：

“都听好。人是我带的，有屁全给我憋着。她出了事儿我担，有意见的下车滚蛋，我不拦。”

大奎没想到惹出吴三省这么大火气，脸色惊讶，乖乖闭了嘴。从此再没人议论过凌默半句。

至于那个闷声不响的年轻人，吴邪没有忘记当时凌默与他纠缠的场面。可这一路上凌默像没见过这人似的，两人分坐两边靠窗的座位，一个垂眸一个看天，互不干涉，好生奇怪。

到了济南，舟车劳顿，吴三省决定先提起大家精气神儿，大手一挥带所有人下馆子好好吃了一顿，晚上住旅馆，歇好了再干正事。这一道儿不仅累死累活，气氛还偶尔诡异，好容易能歇歇，吴邪如蒙大赦，其他几人也想加紧养足精神，吃饱喝足就都早早回房，“砰砰”几声响，一关门，倒头就睡。

楼道里的死寂持续到凌晨三点左右。

旅馆比较老旧，走廊里一共就三盏灯，灯罩蒙尘，光线显得污浊发黄，光与光之间空出大段的黑暗。半夜三更空无一人，突然，其中一个房间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女人的身影印在斑驳的墙上，从走廊尽头往左走，慢慢经过那三盏灯，走进光，又走进黑暗，再走进光，再埋入黑，直到停在一扇门前。

她轻轻叩响房门，随后手伸进自己衣服。宽大的衣服里贴着皮肤系了一根深红的腰链，她摸到后腰的暗扣，解开腰上缠着的第一圈绳，垂下敲门的手，悄悄将绳上的两个青铜铃分握手中，凝视着门把手，等待着。

半分钟后，把手转动。门开了。张起灵看向凌默的眸子颜色很深，深得融进了屋内发黏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