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威胁

  凌默如海绵般迅速汲取着这个世界。

一个多月过去，除了极度乖顺，举止过端正，只要不深接触，她在旁人看来基本与正常年轻人无异。吴邪面上不显，实则不相信短短三十几天就够一个完全封闭的人融入正常生活。最大的可能是，她以惊人的理解力与智力，通过对他人言行的模仿，做到了现在这样。说难听些，就是伪装。

疑虑的同时，朝夕相处、凌默羊羔般的听话顺从、自己母亲对她的喜爱——当然也有她好看的原因——种种因素让吴邪发觉，自己不可避免地对她有了过浓的同情和爱护。但种种推测与不安，让这个女孩在他眼里像披着一层雾在他面前生活，弄得他成天心情复杂。

可偏偏凌默没有任何异常。吃饭睡觉，偶尔跟着吴妈妈上街，抬眼看人的几率很小，总是半垂眸，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疑惑从不反抗，人畜无伤。唯有一次吴妈妈领凌默去超市，她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挑了东西，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红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吴妈妈很开心，觉得她是终于能表露出喜好了，但此后她除了那种水果糖，对什么都还是一样的平淡态度。

后来，吴邪也给潘子和吴三省打过电话，接倒是接了，但只要一提凌默的事，二人要么闭口不谈，要么直接撂了电话，瞎话都懒得编一个应付他。

吴邪讨厌这种明知全是问题却半丝揪不出的感觉，越发困于好奇和疑惑。就在他开始难以忍受的时段，一切终于出现波动，在凌默到吴山居快两月的一个清晨。

当时吴邪睡在沙发上，被轻微响动弄醒，竟发现凌默倒了杯水，正将手中的一颗深褐色丸药吞下去。

“吃什么呢？”吴邪尚不清醒，含糊地问。

“可不能乱吃东西啊，”他继续说，撑起上身向凌默伸出手，“你拿剩的给我看一眼。别是什么除虫的。”

凌默还在喝水，没有看他，不久后放下空杯，以她从未有波澜的语调，答：

“是我的东西。”

吴邪第一次听她说起什么东西是“她的”。困意消退，他朝半掩的小房间门里匆匆一瞥，正好望到床头，见凌默那个小背囊敞着口。因为轻度近视，吴邪在辨认出包内物品前，先被里面的一道反光吸引，它竟幽绿如兽眼。

凌默随即转到吴邪面前，毫不掩饰地用身体遮挡住他视线。后者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讪讪打个哈欠掩饰，又问：“你刚吃的是药？哪里不舒服吗？”

凌默没移动，没回答，仍半垂眼，一会儿转身走回房间关上了门。再出来时，吴邪看到背囊已重新系紧，她手中拿着几样什么小物件，走近后她把其中一件递到吴邪手中。

吴邪心里奇怪，摊开手打眼一看，意识到这东西是那道幽绿光泽的来源。随即愣了，一脚踹开被子坐起来，赶紧把东西安放在桌面，翻出眼镜戴上，弯腰细端详，惊讶的神色一直未收回。

是那支鄂红曾昧下的藏银祖母绿发钗。

“送你的。”凌默淡淡地说。

她坐到吴邪身边，又放下一只鸟类尾羽样式的掩鬓，与银钗并排，说：“给你母亲。”

又放下另一只与其成对的掩鬓，说：“给王盟。”

吴邪沉默着。看了那首饰十多分钟，他直起腰，小心翼翼拿起它们，低头又欣赏了几眼，叹一声，放回凌默手上，语气沉下来：

“谢谢，但我得替他们拒绝。凌默，这些东西比你想象的要贵重，不是能随便送人的。我不问是从哪来的了，但以后自己收好啊，别再给人看，记住了？”

凌默接过，垂着眼听完，又把东西毫不珍视地放回桌上。

“我知道你也不是主事的。”她突然说，“你转告那个人，半月内要是还不肯见我，整套的头面，我会像这样拆开一件件送给别人。送不掉，就砸碎。而只要他见我，肯帮我，东西，消息，就都是他的。”

吴邪如坠五里雾中，听到“砸碎”二字不由一胆寒，强作平静，问：“主事的？谁？你为什么威胁他？”

“我要那个叫潘子的，带我去找主事的。我需要他帮我。可潘子骗了我，把我送到这里。”

吴邪一阵头疼，心里暗骂潘子三叔不靠谱，这竟然还是给人蒙在鼓里送来的。想了想，说：

“潘子与你说的‘主事的’，多半是我三叔，吴三省。见他也不难啊，而且你刚到吴山居的时候，怎么不反抗？”

“我高估自己了。我什么都意识不到。”她回。

“你那时候到底怎么了？”吴邪问。

凌默这时突然抬起眼了。她木然无光的神色一闪，吴邪还是忍不住移开眼神。

“我自小被拐，害我的人下毒让我聋，哑，盲，触感麻木，囚禁我十余年。所以当我痊愈，跑了出来，我看到外面……我被吓住了。”她说得还是很平静。

吴邪大睁着眼，半个字说不出。凌默停了一会儿，又继续：

“你看到了。我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没亲人，没同党，更没法损害你们的利益。而那个主事的，他随时能摆布我，就是要杀我都没人会拦。你替我问他，他还在担心什么？”

吴邪不知道面对她口中十余年的迫害囚禁，自己有什么好说的，连安慰同情的话都说不出口。这是超出他想象的残忍，且感觉不真实。吴邪捂了捂脸，想着还是别乱说，于是接着她的话，道：

“潘子做的事，一定就是我三叔想做的事。他带你来又不见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我现在就给他再打个电话，把你刚才说的转告，行吗？”

凌默还是凝视他，听完才点点头，又半垂下视线，像看着吴邪的脚尖。

吴邪走出门，拨通吴三省的电话，把凌默的话尽数转告，包括她口中因太惨烈而显得荒诞的经历。吴三省终于不再回避，可只给了一个答复：

“告诉那小家伙我会见她，但不是现在。我没空。还有，她的东西是值点钱，但也没那么值得稀罕，爱给不给。既然是要我帮忙，先把小聪明收收，别特么害自己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