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引线

  鄂红捡起那支钗子握在手里，低着头，告诉她这儿是抚松县锦江村。旁人以为这丫头是缓过来了，又七嘴八舌问了她一轮问题，但她充耳不闻，过了好一会儿又在鄂红手上写：

“我的东西在哪。”

“东西？你就一身衣服，俩铃铛，还有啥？”

丫头停了停，又写，“带我回林里。”

“哦，你要回林子里找东西是吧？那不成，你这小身板儿别走半道儿又晕了。这样，我家里没别人，炕宽敞，你先跟姨回家吃点东西咱再去，好不？”鄂红说完给丫头把衣服拢了拢紧，轰开堵在门口的人喊着“散了散了”，扶着她往自己家走。

没人注意到那支钗子一直被鄂红攥在手心。过一会儿，她又慢慢把它塞进了袖口。

中午鄂红领着丫头回到找到她的地方，丫头往林子深处又走了几十米，果然在地上找到一个小布背囊。她提起来往回走，背囊敞着一个小口，伸出一截镂花繁复还镶着宝石的金属，鄂红悄悄往里一看，发现那是一把短刀的刀柄，背囊里还有别的东西。

鄂红处于只有自己知道的愧怍，很殷勤地帮丫头打探家人的消息，好吃好喝地让她住在自己家，但心里越来越生疑。这丫头乍一看木讷得不正常，也不理人，但一有交流就发现她逻辑清楚，不像傻子。但她举止很奇怪，除了昏迷的时候，就没见她后背打过弯儿，随时端正得像个神像，而且吃饭只吃面前的菜，夹口菜吃口饭，每次伸筷的动作都跟重播似的，一模一样，盯着看久了怪瘆人。

丫头把那条拴着铃铛的腰链收进背囊后，就不让任何人碰那个背囊，自己头上的首饰先前被鄂红摘下来放在她家柜子顶，她也没在意。

大部分时候，她就盘腿在炕上坐着不动，眼睛要么闭上，要么直视前方转都不转，当真像个雕塑。鄂红刚开始还能安慰自己这就是个小傻子，可过了几天，想起先前别人胡侃的山神嫁娘传说，因为心里有鬼，每每路过她身边看见她不像活人的眼神，都要后背发凉。

鄂红的儿子孤身一人在县城里打工。儿子虽不和她抱怨，但鄂红知道儿子一直缺钱用。当天一时心动昧下的那支钗子，她已经悄悄寄给了儿子，叫他别管东西怎么来的，先去找私人的珠宝鉴定看看这是不是值钱的玩意儿，心想就算这丫头发现少了一支，她说路上丢了就是。

很快儿子来了消息，说搞鉴定的看见那钗子就吓了一跳，说这藏银银钗的工艺多好先不提，这上面镶的祖母绿宝石是沃顿绿，不论重量还是成色，在现在市面上可都是极稀有的。但他估不了价，因为它不光贵重，估计还是古董，得找专人看看，叮嘱她儿子千万收好，别出门给旁人瞧见。

于是她儿子又找古玩市场里一老板看，老板爱答不理的接过包钗子的布，接过打开刚瞧了一会儿就傻了眼，举个手电筒左照右照嘴里哎呀呀个不停，请他儿子坐下端来瓜果好茶，自己急急忙忙去屋里打电话，等打完了出来，老板的表情已经恭敬得孙子似的，站着和他儿子拼命握手，问他是哪派“手艺人”？这钗子是哪块地出的好东西？

她儿子哪儿知道这说的什么，老板弄明白他就是个转卖的，留了他一电话，说让他先回去，千万别再给别人看这物件儿，他和他上头的老板商量好了价就再联系，绝对让他大赚。她儿子也被这架势整懵了，云里雾里走了，到家才反应过来这也许是笔天大的横财，激动得不行，打电话告诉鄂红，它真是价值连城的话，娘儿俩几年都吃喝不愁了。

鄂红听得又喜又急。东西越贵罪过也越大，本来想着换个百八千抵了她救这丫头的恩情也不算啥事儿，这下好，闹大了，可再还给那丫头又舍不得。

于是后来两天，“山神嫁娘“四个字开始频繁现在她梦里，半夜惊醒时黑灯瞎火的，一侧头又看见身边躺得规规整整，惨白得假人似的丫头，更是魂飞天外。这么着连续几天，原本风风火火的鄂红憔悴了一圈儿，林子里也不敢去了，生怕真见了山神。

村里暂时风平浪静。另一边，潘子已到了鄂红儿子在的县城。

那片古玩市场里有不少家店都在吴三省名下，说是古玩店，暗地里是仗着位置偏僻销赃的地方。当时那老板直接将电话打给了三爷本人，把藏银祖母绿钗子描述一通，还说那东西看着像刚出的土货。

挂了电话吴三省收到老板传过来的照片，当即让潘子亲自去一趟见见卖主。出了这种级别的东西，可就不单是一个钗子的事儿，一个斗里好物件不可能只这一个，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油斗，才是真的赚大发了。

潘子到了店里，那老板打电话叫来鄂红儿子，把东西给潘子一看，再确定不过了，是刚出土的东西。鄂红儿子给潘子周身气场弄得有些怯，一问三不知，最后实在是心惊胆战，说东西他先不卖了，转身要走，结果直接被潘子拽住胳膊按回沙发上。

潘子坐回他对面，给他点了根儿烟，笑容收了起来，盯小羊羔似的盯着鄂红儿子，说：“小兄弟，这东西来路不干净你比我清楚。你实话实说呢，咱们一块儿赚钱。你不说，我他妈用点儿手段给你送进去，你知道这钗子够你判几年的吗？”

她儿子这下当真吓住了，赶紧打电话问鄂红到底怎么回事。鄂红一听儿子给黑社会的堵那儿了，眼泪登时流了满面，不一会儿电话直接给潘子抢去，和鄂红说要么交代这东西的来路，要么她儿子就得跟他走了。

这两天攒的焦急加一块儿，直接让鄂红崩溃了，一着急把那丫头的事都说了，挂了电话就顿时坚信是自己拿了山神嫁娘的东西，惹了现世报，害了儿子，进屋死死攥着坐在炕上端坐的丫头的手，说明来龙去脉，一个劲儿的道歉，说都是她不对啊，她贪，她该死，拿了她的首饰去卖，求她把罪都算在自己头上。

那丫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低下头，看着痛哭流涕的鄂红，好像看着什么没生命的摆件。

第二天，潘子到了锦江村，直直走进鄂红家。鄂红不敢拦，他一推门进了卧房站在炕边，摆开架势正要和端坐着闭着眼的女孩说话，她却突然睁眼看向潘子，那种毫无生气的神情惊得潘子话堵在了喉头。

她反倒直接牵起潘子的手，写：“你要我的物件，都能给你。但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