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蒸涌

时间不为苦难而停。她仍那样活着。

小官经过放野，地位有所提升，也不用再训练，未像其他少年那样加紧建功立业，而是挪出更多的时间守在凌默身边。刚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们的手几乎未松开，小官竭尽全力组织语言，向她描述他自己分明也没窥见多少的世界。

小到一只松鼠将松果藏进了他们的盗洞。大到云中雷撼动山中千万生灵，夜里一片遥远的奔逃声，如浪如风。

没人提起过青铜铃。小官发觉她对得到解药这件事其实从未有过期望，无力带来的愧怍只他自己吞咽着。放野途中的桩桩事，却透过手心不断，不断地讲……

怎么才过了三年。怎么已过了三年。凌默长到及笄了，不如说只是活到了及笄。

她长个子了，身体也开始发育，永不见天日仍导致她偏病态的瓷白，裹在华服之中红白色交映。日日见着，小官本不觉得她的变化是多么大，直到某一天夜里照例搀扶着她回到暗室，照例扶她躺下，可手不经意扶在她后腰时，他突然感受到她的身体有了陌生而姣好的弧度。

那么冰凉又莹润，隔着烛光中她那红得狰狞的衣料。他指尖一麻，触电一样收回手。

他那晚在暗室门外坐了很久。本能告诉他，那竟是独属于少女的曲线。美好而烫得他难以化解。屋内无声，只听到他自己不稳的呼吸，如将开未开的壶中水，喷发不出也永不停息。

此后的一天下午，小官照例放好水扶着凌默进浴桶，拉上帘布，坐在一帘之隔的矮凳上， 等待她沐浴完毕。惯常她穿好中衣后会轻叩木桶发出声音，他才会走进去，替她系好略复杂的外衫，重回未来铃奴庄重的外表。

可那天叩木桶的声音迟迟不传来。等了比平日久近两倍的时间，小官察觉到异样，正有些担忧，就听到一声带着明显犹疑的叩击声，比平日要轻。

小官立刻站起来走去，正要拉开帘布照例替她穿外衣，可没想到手刚撩开帘布露出半丝里面的光景，他就发现凌默并没有穿好衣服，站在浴桶外，只是堪堪用擦水的布遮挡住身体。

他的手生生一抖，停住，极快地转身背对她。

过了漫长的几秒，又听到赤足踏在地板上的轻微脚步声，混着不时滴落的水声，仿佛在他耳中不断描摹她方才让他脸上发烧的躯体。

他发现她的手竟在他身后摸索。她离开了木桶边上，站在与帘子相隔毫厘的地方，握住帘布，又轻轻叩击墙壁，频率加快。他忍不住偏头，瞥了一眼，看见布料上慢慢洇开一个她潮湿的指痕。

她在找他。

小官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克服莫名的紧张转过身去，凭着感觉伸手，隔着帘布，手扶在她肩头。

裸露，潮湿的细瘦肩膀。隔着温热的布。他满手冰凉而柔软的骨感。

他被水蒸气裹挟，仿佛泡在开水中，将眼睛闭得更紧，紧得眼周肌肉发酸。

凌默打开了一道帘布，拉过他的手，水滴顺着她书写的手指流到他手心，被他的体温加热，蒸发。他竟想起这几滴水，方才划过她裸露的，瓷器般的手臂。

“阿哥。有血。”她写。

“你受伤了？”他回的速度略急。她只能是闻到的，小官仔细一闻，果然也在水蒸气里察觉到熟悉的一丝血味。

“肚子疼。”她答。

“伤哪儿了？”

“不知道。”

小官在她手上画了一个类似“之”字形的符号，是他们约定的“等”的意思。随后疾疾离开，告诉守卫请个女大夫来。再回来时，脚却怎么都迈不进暗室了，总觉得脑海里被那白色的水汽锈住，僵直地等在门口。

大夫提着药箱来了，没多久就扶着凌默出来，回到神龛。小官眼睛一转不转，想看看凌默到底伤了哪儿，可她除了脸色更加苍白外看起来似乎无恙。大夫下了高台后竟也上下打量了小官一会儿，神色流露出一种不赞同，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之后几天这大夫每天都来，小官问了几次，大夫实在不耐了才告诉他：

“她长大了。女儿家来月事，你别管。”

他其实不太清楚月事的概念。当晚在自己小榻上辗转，只是一直想着，这是真的。

她长大了。她不是小女孩子，是个“女儿家”了。好像也明白过来当天站在帘布之外，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水蒸气滚烫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