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神

麻木是唯一的解脱。那是水与窒息的最终目的。

时间已不能被凌默感知。只知道当那个张家人离开，屋里只余她们，那女人站起来一步步神降世一样走下神龛，俯视地面上伏着的那如蝼蚁的她时，她身上的水已要干涸了，嘴唇也开裂。颤抖早生生凝住，她彻底屈服于眼前华美如幻觉的红。

女人没有扶起凌默，走到她面前后站定，裙裾扫过她的身体。这时凌默才注意到她腰间有一抹青色在细微地摇晃。那是一根红色腰链系着的两个青铜铃铛。

“跟着我念。”她说话了。

凌默的目光从铃铛上收回，没有应，但等女人又开口，她发现自己顺从地像天生该如此。

女人那样没有起伏的语调，她觉得像她曾经的家门前，凌晨时刚刚开始涨潮，平稳木然地吞吐星点沙滩的海。

“吾为铃奴，吾一死生。”海的声音响起。

“吾为铃奴，吾一死生。”孩子的声音呢喃。

“吾血重明注，吾魂道亲临。”海的声音加重。

“吾血重明注，吾魂道亲临。”孩子的重复加重。

“哀吾生之无生，幸吾负所应负。”海得声音更重，如巍峨立于孩子头顶的高浪。

“哀吾生之无生，幸吾负所应负。”高浪中的孩子又开始颤抖。

“血兮魄兮救吾众，铃兮魂兮授长生。”

“血兮魄兮救吾众，铃兮魂兮授长生。”

“道寄吾铃，众神拜吾。”

“道寄吾铃，众神拜吾。”

凌默一句也不懂。可复述完最后一句，她惊醒，发现自己竟已笔直地站立着，像是女人眼中的引力将她托举起来。

凌默又发现自己已直视她的眼睛很久，早深陷漩涡，无人救援。

“到底什么是铃奴？”

良久，她听见自己在紊乱的呼吸间问。

女人的音量又低下来，语调始终如一，却仿佛答非所问。

“这里是张家。张家历代族长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叫张起灵。”

她示意凌默伸出手，随后用手指在她手上缓缓写下“起灵”二字。

凌默正不解，她又继续：“但在张家群葬体制还未建立的时候，‘张起灵’，其实叫——”

她又写，动作很轻， 随笔画带来一阵痒。这次写下的是：“张祈铃”。

女人收回手，指尖的温暖带给凌默唯一一丝人的感觉也消褪：

凌默完全不知从她口中源源不断流出的话是什么意思，愣愣仰着头。

她转身，带着她壮丽的红衣再次缓步走向高台，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姿势坐下，像复刻了上一段时间

她垂眸，脸上没有神情，但那半遮的瞳孔露出一种神像的泛泛慈悲，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孩子。

“我死后，你就成我。”她最终闭上眼睛，慈悲无影无踪，同时说：“你太小了。从明天起我开始教你。该明白的，总会明白。”

教什么？

女人没有说，凌默在心里默默问。

她没能问出口，因为女人闭上的眼睛仿佛给了她到极限的身心一种提示。她不由得也闭上眼，晕了过去，直直倒在地上。

屋内响起很轻的“咚”的一声。那样小的孩子连摔倒都激不起音浪，更没人扶起。女人未动也未睁眼，像偌大的房间里，从来只有神龛上的铃奴。

再醒来的时候，凌默躺在一张窄床上。已经入夜了，右眼眼周的皮肤在窗外吹进的晚风中痛得火烧火燎，她抬手去摸，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身旁有声响，凌默侧过头去，看见床边有两个陌生人，手里拿着针，正低垂着头向她下跪。

女人右眼眼周的那个纹身，如今也到了她脸上了。那繁复狰狞仿佛来自远古的纹样，不久后她也知晓了来历。

那是一个图腾，象征重明鸟尾羽。重明是铃奴对应的神兽，纹身用的颜料特殊，平日不见，淋血则显。纹身赤红，一道道细而弯曲的纹样延伸开，张扬也凝重，被一针针压进稚嫩的肌肤。重明尾羽飞舞，生生把幼女的气质染成图腾的肃穆。

自此定局。凌默将是下一只重明鸟，下一个铃奴。张开羽翼，庇佑杀她双亲，夺她人生的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