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此时的内心除了伤心,其实还有恐惧。
至于她为何会恐惧,连她自己也一时不明白。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剜去了一块,比元禄离开的那天还要疼。
她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哭的无比绝望。
薛瑾还是第一次见女孩子伤心到极处会哭成这般模样,他无措着收回放在杨盈腕上的手。眼睛下意识扫过面前的废墟,那只手的主人依然被压在砖瓦下,只是靠近他和杨盈的那一块因搬挖而陷下去了一些。
身体还未完全显露,隔着废墟瓦缝却已然能看清楚那人的衣着颜色。
薛瑾忙拉了杨盈,急切道∶“这人不是庆国公。”
杨盈抽噎着,缓缓顺着薛瑾目光去看,哭声才慢慢止了。
废墟下,隐约可见一角黑色的粗纹布衫。杨盈清楚记得,李同光今日出来穿着的是一件银灰色的束袖窄身常服。
面前这只手的主人不是李同光,但却是六道堂其中的一名道众。
明明也是自己人,可杨盈心底却不自禁暗松了口气。
她抬着沾满泪水的脸去看薛瑾的表情。
见他面色淡淡,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后,杨盈重新别过脸。
直到这一刻,她才较之前冷静了一些。
被压在这片废墟下的不只有李同光,还有云狂澜及众多六道堂的人。
此时,若他们中已有人回天无望,那李同光和云狂澜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就算她如今能一下掘地三尺,又能挽回什么呢?
一直紧绷在心口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杨盈一瞬间瘫软下来。感觉整个人似被抽空了魂魄,她虚晃了一下肩膀,眼前只有一轮异常刺目的圆日,随后是逆光下模糊向她这边奔来的一群人。
再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载。杨盈眼前终于看见光亮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四方斋的床上。
她想起身,但却浑身酸痛,尤其是自己的手,在扶到床榻的一瞬,如触针毡。
她一声吃痛,又重新跌回床上。
英儿听到响动,慌忙从外间进来,看见杨盈醒了,她登时淌下热泪。
阿宝紧在英儿后脚,急着去扶杨盈起来。
杨盈被阿宝扶着靠了软枕,她看了看自己被裹缠着绷带的双手,才似是想起了什么般 一把抓住阿宝,也不管手伤会不会疼,就焦急问道∶“李同光呢?”
阿宝身子僵了僵,避开杨盈的脸,声音有些嗫嚅∶“……殿下据说伤的很重,在被人找到时……就直接就近送到宫里,请太医去看……”
杨盈一听李同光没死,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吐出来。
“还活着就好……”
杨盈轻轻闭眼,心情也似有所舒展,没有刚开始时凝重了。
阿宝依然定定地站在杨盈床边,她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为难。
杨盈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没有对自己把话说全。
“他受了多重的伤?”杨盈开始细问。
“……不知道,只是听说,殿下被找到时,是和云麾将军在一处的……两人身上……全是血……”
听到此,杨盈哽了嗓子,颤声继续问∶“还没醒……是吗?”
“是……”
“多久了?”
“前日到现在……”
杨盈点点头,直接就要穿鞋下地。
阿宝慌神制止∶“夫人不可,您才刚刚醒神,身上也有伤,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醒转的!”
杨盈却不听她的,依旧往床边挪着身子。英儿知她手有不便,又怕地凉跋了脚,索性替杨盈穿好了鞋。
杨盈也不梳头盥洗,散着发,随便套了件杏色的外衣就往门口走。
阿宝见自己劝阻不及,只好同英儿一起边扶了她,边为她束好衣衫。最后,一人去取斗篷,一人去传唤车马。
怕杨盈受颠簸,一路马车都行的很慢,等最后摇摇晃晃进了宫门时,大亮的天色已开始近黄昏。
李同光和云狂澜受伤以来一直被安排在居安宫,没有别的原因,只因这里靠着太湖,风水养人,又距离太医院最近,烹药请脉都很方便。
杨盈来到宫院时,先一步去了李同光住着的水榭。
宫人内侍夹道行礼,杨盈匆匆上楼,一推门进去。
房间里只有朱殷守在外面,见杨盈突至。朱殷有些意外。
“夫人……”
杨盈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里间,里间遮了纱帐,雕花木的窗户在一侧半开着,站在这里可以欣赏到整座太湖的风光。
杨盈现在并无暇赏景,阿宝和英儿替她打了帐子。
李同光赫然躺在床榻上。
他赤着身,盖着蚕丝锦的薄衾,露在外面的胸脯和胳膊都缠了密密的白布。
整座纱帐内充斥着淡淡的药香。那开着的半扇窗应该就是用来散药气的。
自清明后,这天日渐升温,而外伤最忌暑热,把李同光安排在这清凉的水榭之上养伤治疗,既能天天晒到太阳,还不至于闷热。是最上策的养伤之处。
李同光的眼睛轻阖着,脸上苍白,整个面部都呈一种很平静松弛的状态。
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太医怎么说,他多久能醒?”杨盈站在帐内,背着身问朱殷。
“回夫人,爆炸发生时,是云将军护着殿下事先滚到了墙根,大部分伤害其实是云将军抗下的……”
“我在问你他什么时候能醒。”杨盈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冷下来。
“……殿下主要伤到的地方是在头部,醒定是会醒,只是时间……还说不准,可能十天半月,也可能……三年五载……”
朱殷说到这里,眼眶已经先红了。
杨盈隐在纱帐后的背影似是僵了片刻,继而她的双肩开始轻轻颤抖。
阿宝和英儿出于担心想要上前,杨盈朝身后抬抬手,自己一个人出来帐外。
她的脸重新转向众人,面上恢复了最初时的平静。
“你刚刚说,云将军伤的比李同光还要重?”杨盈走近朱殷。
“是,太医原话说的是,殿下醒转需要的只是时间,而云将军需要的……恐怕就只能是运气了。”
“他现在在哪里?”
“他的状况和殿下有些不同,如今一直躺在居安宫水下的地宫里。”
“地宫?”
杨盈对安宫有地宫的事早就知晓,宫如其名,那是一座处于皇家地下的宫殿,传闻那里极尽阴寒,平时只用来存放冰和一些冷食瓜果。
梧宫也有存放冰和冷食的地方,不过只是在冷库罢了。像安宫这样直接在地下修一座冷宫用来存放这些的,杨盈还是第一次听说。
刚才朱殷向她说云狂澜在那地宫里,杨盈就有些猜到了,这处地宫可能并不只是用来存放东西这么简单。
“怎么下去?”
阿宝一听杨盈要进地宫,慌着连连摇头。“夫人,那底下阴冷刺骨,可不输寒冬腊月。您这身子还虚着,怎么受得住那严寒。”
“你去过?”杨盈好奇。
“我哪有那机会,不过是听别人说起,可冷终归是真的。”
“无妨,云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今又为朝蒙难,危在旦夕,我们身为臣上,于国于己,企有受恩不谢之理。既然进宫一趟,总该是要去探视的。”
而且桑祁一定也在那里,李同光伤成这般,自己尚且难受,更何况是像他二人那样情义深重的真夫妻呢。
究竟是怎样的伤势,偏要去阴冷的地宫养着。杨盈心内担忧之余又升起疑虑,沉了脸,朝外面几个宫人道∶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