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功名就这么看着李同光,幽邃的目光似笑非笑。
李同光看他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就知道可能一切都来不及了。
“别追了!掉头,回诏狱!”
即便知道已来不及,李同光还是率了众人返身,几乎用尽平身最快的速度,向诏狱大门处狂奔。
云狂澜等人差不多也反应过来些什么,各自喝退了自己手下的兵士,跟着李同光往回跑。
杨盈见众人都弃敌回撤,不免诧异。
“是发生了什么吗?”
薛瑾在旁人与褚敌激战的时候,就带了杨盈退到安全的地方观战。方才李同光与赵功名的那几招,他都凭着身高优势尽收眼底。
“中计了,是他们的声东击西,诏狱那边应该是出事了。”
薛瑾目光一直未离开过赵功名,他略蹙着那双浓眉,在脑海中不住翻找着过去记忆。总觉得那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回想一圈,他竟然什么有关线索都没找到。
杨盈一听这话,却是一震。
“这么说,裴嫣然已经被救走了?”
见赵功名与其他黑衣人摆脱追击飞身离开,薛瑾才收回目光。
“很有可能。”
杨盈听罢,便急着要转身,却被薛瑾猛地一把拉回来。
“殿下进去了做不了任何事。”
“不是还有你么,你随我一同去!”
“我的职责只是保护殿下不受伤害,之所以出动六道堂来此,也只不过是为这一个目的,还请殿下能够理解!”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全然没有下属违背上司意愿的委屈和两难,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严肃与郑重。
透过那双静沉着的眼睛,杨盈甚至还看到了里面隐隐的愤怒。
这种感觉倒好像对面严厉的老父亲在让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不要任性。
杨盈喉间突然像堵了些什么,哑然张了张嘴。
这个薛瑾,怎么突然这么凶?
杨盈顿时感觉自己才像他的下属。
她突然安静下来的样子让薛瑾松了口气,随着杨盈的目光看向李同光方向。
杨盈眼见李同光已经先一步推开诏狱的铁门进去,只留了少部分下属守在外面。而六道堂的人早就不知何时离开了。
自己这样干等在外面着实心慌。
杨盈突然开始想,不知这诏狱可有什么后门?
既是事先偷摸劫人,总没有从正门出来的道理。
若是此时直接去后门,说不定还有希望拦住那些人。
杨盈趁薛瑾现在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个闪身跑到街边停在那里的两匹马旁边,直接拉过一匹骑上,马长嘶一声,由杨盈驱着向前奔去。
薛瑾未料到杨盈会来这么一出,他猝然回头,却听杨盈在马上朝自己道∶“若不想我出事,就带着你的人跟我来!”
薛瑾扶扶额,万般无奈。只能也去牵了另一匹马,他上马向空气中打了一声口哨。
躲在不远处的六道堂道众重新现身。
东方的天际已露出霞光,照得山头一片橙金,后街隐隐传出几声鸡鸣,天亮了。
李同光和云狂澜众人进到诏狱,里面的人除了囚犯,三三两两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靠近裴嫣然牢房的地方,地面却很干净。格子里的地上被支了桌子,上面散着剩菜和空酒碗。
云狂澜端起来闻了闻,又泼在地上,没毒。
裴嫣然牢房的门是开着的,上面的锁链很完整,锁没有被强势破开的痕迹。
是有人拿钥匙救走的她。
而拥有她这扇牢房钥匙的狱卒在来的路上,李同光没有发现。
“既有兴致吃酒,怎么连人都能看不好!这半座牢房怎么就剩这几个死人当差?廷尉又死哪里去了?”沙东王吹着花白的胡子暴怒。
李同光和云狂澜心底却仿佛已隐隐预料到什么,眼神一紧就向牢房的后院跑。
自从裴家一案被诏狱受理,廷尉宋明就因忙碌而很少回府,一般他都会在后院辟出个屋子,支个床在里面过夜。
果不其然,等李同光他们来至后院时,地上的横尸瞬间多了。
他推开一扇门进去,宋明竟直挺挺躺在血泊里,嘴巴大张,眼睛也瞪的老大,几近从眼眶迸出。仿佛死前经历了什么很难以置信的事,或是受到了什么大惊吓。
“已经凉了。”云狂澜上前摸了把宋明的脉搏,低头叹气。
李同光重重一拳砸在门框上。双目瞬间狠厉。
此时,他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白影从院子的一角洞门闪过。
收回拳,他急忙追了出去。
跑到洞门前,那人影早就没了踪迹,李同光心内存疑,仍毅然向着那人影去的方向追去。
前路是位于两处监牢间的窄隙,人太多总有不便。云狂澜留了桑祁和众人在原地,自己提了剑去追李同光。
那白影并非别人,正是裴嫣然。
此时她出现在诏狱最外围院墙内,这座院子很宽敞,却只有一扇门通向外面。
她身后跟着几个穿狱卒官服的人,一路跟着她,听她调遣。
那几个人正要准备去开门,门却突然从外面被打开。
几个人立即向后护住裴嫣然,摆好防御姿势。
门外没有别人,只有杨盈并十几名六道堂道众站在那里,拦住了她们要离开的路。
裴嫣然脸上闪过诧异,待看清了杨盈身边人手不多的时候,却冷冷一笑。
“你们夫妇还真是会打配合,前后路竟都堵死了。”
杨盈站在门外,她死死盯着裴嫣然,说∶“你跑不掉的,劝你识相些,最好别做无用挣扎!”
裴嫣然脸上却丝毫没有走投无路的慌张,她掩了唇,轻轻低笑∶“在暮凉时,国公夫人不过是靠着侥幸才捡回一命,现在国公殿下倒舍得让夫人冒这般大风险来守这诏狱后门?”
东山后已露出大半个日头,天光已经分外亮了,裴嫣然即使穿着宽大的囚服,还是掩盖不住她整体散发出的纤柔与娇丽。
晨光打下,她的脸通透的如美玉一般。
“杨盈,你真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拦得住我?”
裴嫣然后撤一步,几名“狱卒”迅速向门冲去。薛瑾立在杨盈身边,眉头一竖,就提剑和其他道众一起迎上。
不想这几个狱卒打扮的人竟也不容小觑,他们攻势猛且难缠。擒贼先擒王,薛瑾瞅准机会将剑锋直指向阵外的裴嫣然。
裴嫣然没有武器,轻功却了得。
薛瑾的几个剑招都被她轻松避开,她宽大的白色囚服在空中翻飞,轻盈的像只蝴蝶。
根本不给薛瑾近自己身的机会。
杨盈正在为前面的打斗焦灼,李同光和云狂澜为追裴嫣然已赶到这边。
看见六道堂与裴嫣然交手,李同光的视线迅速扫向对面人群后的杨盈。
心中微诧,却不想放过机会。趁裴嫣然急着去躲薛瑾的攻击,李同光握紧剑飞身向裴嫣然后背攻去。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薛瑾与李同光同时刺来剑的一瞬,裴嫣然突然扭了腰身,足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两剑交叠,却只刺破了她的衣衫。
她足尖借势在剑上一点,便径直跃上了房顶。
那几名“狱卒”见状,也分别飞身落在了东南西北四角的屋宇。
裴嫣然嘴角轻轻一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火折子。
“本来是只给国公殿下预备的,不过夫人今日运气也好,你二人便一起做个短命鸳鸯吧!”
话音刚落,东南西北四处同时落下火种。
李同光第一时间有所反应,他冲着仍一头雾水站在大门外的杨盈大喊∶
“跑!”
薛瑾离杨盈的位置最近,他立马回身急奔向杨盈,云狂澜也在此刻从身后向李同光奔来。
“都趴下!”
火折子落地院落四角,一切都已来不及,云狂澜情急大喊一声,并一下扑着按倒李同光。
剧烈的爆炸声连响四下。
整院的建筑轰然倒塌,连带着周遭的其他监牢高墙都应声被破坏,顷刻间化为废墟。
杨盈被薛瑾及时拉出爆炸范围并压在身下,除了有被飞来的沙石瓦片剐蹭出一两处小口,二人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
等到爆炸声停,周围重新变得安静。杨盈才推开薛瑾,揉着发晕的脑袋起身。
薛瑾扶着太阳穴,满脸痛苦,爆炸声太大,他的整个头部又都暴露在外面,如今耳鸣剧烈,整个人都感觉天昏地暗。
杨盈使劲儿拉薛瑾起来,问了他几句有没有事,薛瑾却只能看见杨盈嘴皮在动,具体说什么,他听不清。
杨盈见薛瑾捂着耳朵痛苦摇头,一转视线看向爆炸的方向。
被薛瑾仓惶拉着出来的时候,她看见李同光还在里面。
她的心脏突然一抽,就急急踉跄着往那片废墟里跑。
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杨盈,在此刻竟完全做不到了。
她大喊着李同光的名字,并在浓浓的黑烟里四处张望,估摸着他刚刚可能站着的位置。
她随便挑了一处蹲下身来,用手拼命去翻着倒下的木板和瓦砾,眼泪便不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李同光……呜呜,你在哪啊!”
薛瑾的耳鸣减轻了些,头也没那么痛了,他赶来杨盈身边,一些话想说,却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这般规模的爆炸,人又正好站在火药区的中心,就算命大炸不死,也被这四围倒塌的建筑砸死了。
杨盈哭着哭着忽然发现一处的砖瓦下露着一只男人的手。
她急忙收了声,连跑带爬地冲过去。就蹲下身徒手挖起来。
薛瑾见她这般,也不多言,伏下身同她一块挖。
中途杨盈一双细白的手臂被木刺和断瓦片划出一道道血口。她的手指也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污黑的灰渍爬了她满身满脸,可她仍然红着眼没有停下手上动作。
即便是一向沉静寡性的薛瑾也有些看不下去。他低垂了眸,隔了袖子一把捏住杨盈的手腕,制止道∶“别挖了,那只手早就凉了,省点力气吧。”
杨盈不信,颤手去摸那截手臂,果真是僵冷的。她突然哭的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