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八年失孤

薛瑾只听这一句，便已经知晓了杨盈的来意。

“殿下稍等。”

薛瑾站起来，走到屋子最后一排的书架上，很顺手地就拎出了一本薄册。

他重新回到座位旁，将薄册向杨盈递上。

“裴嫣然只是安都裴侍中的胞妹，同寻常高门的后宅女眷一样，身平简单。我们这里一直有她的档案。”

杨盈疑惑着接过薄册，册子已经微微泛黄，上面记载着的都是一些裴家族中的年轻女眷，身平详实皆寥寥数语，每人名字旁除了出生年月后就是最终各自嫁去的夫家信息。

一些还待字闺中的女孩更是单单只有一个生辰八字和家中排行，顶多后面再加几字所擅之长。

杨盈继续往后翻着，在翻到裴家如今的二房这一支时，杨盈看见了裴嫣然的名字。

与其他女眷的注释不一样，裴嫣然名字后面除了生辰排行外，还多了一句话∶

天保四十二年正月十四，去往眠州临水县养病，后天保五十年七月初三重新返都。

这句话的下面用朱砂着重批划了。

朱红的墨迹很新，显然是新划上去的，在这页微显残旧的纸张上，长长的红线被显得诡异又刺目。

也就是说，裴嫣然幼时有八年的时间不在安都？

可这与六道堂迟迟不回自己的消息有什么直接关系？

还是说，真正的问题其实就在这句话，这里面其实还有其它的秘密。

杨盈神色沉缓，不由抬头去看薛瑾。

薛瑾一直定定站在杨盈对面，在迎上杨盈这一道分外凝重又困惑的目光后，他撩了衣袍重新坐下来。

“若光说是裴嫣然的身平，那么就都在这里了，可是殿下的那纸要求要我们重新调阅了她的档案，在之后，我们的人去了她之前养病的临水县。”

薛瑾看向杨盈，话到这里顿了顿。

“您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

杨盈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在了桌子上，她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薛瑾。

“什么都没发现。”

杨盈探出的身子突然僵硬，眉毛轻轻颤了几下∶“薛堂主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不是。”薛瑾敛了敛神色∶“我们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现。临水县甚至可以说整个眠州，我们都摸了一遍，十六年前，裴家老宅只有几个看门的老妇，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姐在那里养过病。况且这病一养就是八年，这么长的时间，当地不可能有人对这个事没一点印象。”

杨盈十分震惊，天保四十二年，距现在有十一年，那时的裴嫣然不过只有四五岁，她离开安都的八年里究竟去了何处，裴府又为何对外说她这期间是去了老家养病？

难不成裴家真的有问题？可李同光不是调查过了裴宣的卷宗吗？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看出了杨盈脸上的迷茫，薛瑾抿了下嘴角，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们又重新在安都查了这件事，终于发现了蹊跷之处。在此属下长话短说，十一年前，裴嫣然并没有生过所谓的病症，而是在正月十五之前随母还乡的途中丢失了。”

杨盈眼睛又瞪大了几分。

“当时世道不算太平，有拍花子拐卖稚子幼女是常事，被拐的女子下场一般不算好，轻则在养大一些后被迫纳入贱籍，或卖为奴，或卖为娼，重则会直接送到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府上，供其消遣。总之，就算以后运气好找回来了，想要留个清誉也几乎是不可能了。”

“所以，十一年前，裴嫣然去临水县老宅养病是裴家故意捏造的，目的就是为了隐瞒裴嫣然丢失的事实！”杨盈一拍桌子，直接道出薛瑾话里的意思，她脑子在这时忽然变得一片澄澈。

“大抵看来是这样。”薛瑾不置可否的点头。

“等到这位裴家小姐时隔八年再次大张旗鼓地回到安都时，已经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要到及笄的少女。”

“这八年间，裴家在明面上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坦然适从，其实背地里，可没少做愁云色，八年间，不知私下里派出去了多少人去找寻这位丢失的孩子。”

此时杨盈忽然插了嘴问∶“那后来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薛瑾颇为遗憾地摇头∶“不知道，在裴家重新找回裴嫣然的时候，那些曾被秘密派出去的人就从此销声匿迹了。我们的人在这方面还没有查出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裴嫣然绝不可能是当年真正走失的裴嫣然。”

“这里面还有疑点重重，我们的人依然在查。”

听了这话，杨盈收回面上惊讶的表情，换上严肃，语气有些责备道∶“即便仍然疑点重重，但这么大的事，薛堂主也该给我回个消息，向我提前言明当下所查进度才是。”

“殿下现在知道，其实也不晚。”薛瑾一脸认真。

“你怎么知道就不晚？若非我今日主动前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知我？”

“实不相瞒，我六道堂如今对这件事也十分关切，近来听说殿下同那位裴嫣然交集不少，薛某不才，也想向殿下讨一些情报。”薛瑾态度含笑有礼，说到这里时，还抬手毕恭毕敬地向杨盈抱了拳。

杨盈愣在座上，片刻后，如遭一击，脑中思路逐渐明了起来。

好啊，原来自己竟是被他人反摆了一道。

“你是故意的？”杨盈神色恍然地看向薛瑾。

薛瑾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低头不语。

“可……你……”

杨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局促半晌，到最后也只蹦出一句“岂有此理！”

“你对我一口一个殿下的叫，如今却这般无理，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吗？”

杨盈是真的气急，第一次见自己在安都唯一的下属，自己还没摆上司的谱呢，反倒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他故意不传信与她透露查到的消息，就是为了引她主动来六道堂。好让自己把诏狱这边得到的消息送来给他！

如此省心省力的算盘，他还真敢打！

看着怒目圆睁的杨盈，薛瑾淡淡地道歉∶“属下自知有罪，原本是想着给殿下去信邀殿下前来的，可却听说殿下近来不在都城，而是去了暮凉，现如今那位裴嫣然已入诏狱，对殿下也构不成太大威胁，思来想去，还是先不打扰殿下的好。”

呵呵，这么说，他倒还是为她考虑了。

“不过，属下在安都行动范围有限，想要打听诏狱那边的情报，确实只能通过殿下这一个途径。还望殿下可以不吝透露。”薛瑾态度一直未有波澜。

也罢，看在他的目标也同自己一致的份儿上，杨盈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无用的口舌计较上。

她渐渐平复了情绪，将这几日裴嫣然在宫中做的事一一向薛瑾道出。

“褚国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薛瑾摸摸下巴，低眉沉思起来。

一阵过后，他放下手向杨盈抱礼∶“事情大概我已知悉，殿下可以回去了，只是在下次前来时可以不用穿得如此招摇。”

杨盈从刚才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热茶水，如今才端起盏，他倒突然要逐客了。

还附带怪自己穿着招摇？

她杨盈不傻，今日故意这么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不确定自己身边还有没有裴嫣然的同伙，故一早放出话，自己出门是为了去接李同光下朝。而拐进城西巷只是借口给李同光买他爱吃的佛手酥。

毕竟偷偷摸摸总比大大方方要更惹人猜疑。

像是看出杨盈面色不大好，薛瑾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倒是无妨，从您出门开始，沿路就一直有我的人盯梢，您附近没有尾巴。”

仿佛是已经习惯了他如此“特别”的说话方式，杨盈直接对他无视，重重放下盏，一扭身，下楼去了。

阿宝和英儿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院中，见杨盈出来，脸上立马露出欣喜。

杨盈步子很密，直接原路返回后去了旁边的杨记酥局买了整整两大包佛手酥。

再之后，她又大步流星跨上了马车。

阿宝英儿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杨盈∶“还进宫吗？”

“进啊，为何不进，今日我们不就是来接李同光散朝的么？”杨盈面色虽平静，语气却出奇高吭。

阿宝立时默声，她看一眼杨盈，内心有什么问题想问但又不敢问。

看来这个六道堂里面有个比自己家国公殿下还要不近人情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