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悔

初太后听到身后初月的声音，先是一愣，然后才慢慢缓回最开始的神情。

她没有回头，依然静静的斜在榻边。用手扶了鬓角，背对着她∶“看来李同光真是技穷了，竟派你来说服我。你走吧，不管是谁来都一样，我什么都不会说，不会认的。”

初月安静地向前走了两步，她静默了片刻，极力忍住眼角要溢出的失望泪水。

她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了一句∶“我不是来说服你的。”

初太后又是一愣，而后却轻轻笑出了声

∶“那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了。你现在看到了，我仍然衣冠齐整，妆发齐全。每日里的菜食也都是按我以前的喜好来做，除了出不去，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敢对我不客气。”说着，她直起了身，颇为庄重地理了理自己那身对襟的金丝绣凤锦袍。

“我算了一下，顶多你们再能困我五日，五日内若还是没有拿出能够指证我真正杀人的证据，那你们就是诬陷，是对一国之太后的大不敬。所以，你回去告诉李同光，可要让他尽快了，否则时间一过，不光是我，就连底下的那些朝臣也是不会轻易就将这件事情揭过的！”说到这里，初太后转身看向初月，似是有些得意般笑了。

“姑姑怕是想多了。”初月的声音同表情一样平静。

“不用五日，等今日之后，姑姑就不再是安国的太后了。明天李同光会在朝会上向群臣宣布，太后的位置改由陛下的生母，江采女来坐。”初月眼眶微红，连一本正经的说话声都开始带了一丝颤抖。

初太后的笑僵在脸上。

她突然嗤笑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她低头掩嘴去笑，脚下却无措般虚晃着步子。

“……我是先帝的贵妃，是先帝除了昭节皇后以外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的母族是整个沙西部……我是入了大安皇室宗祠的……我才是大安的太后……”说着，她几步上前拽了初月的袖子∶

“你们是故意这么激我的对不对？你们想让我认罪，所以故意编了这套话来逼我对不对？江采女是什么身份，一个被送进宫的舞姬！她有什么资格去做太后！就算他李同光有心，可群臣答应吗？沙西部答应吗？”

初月看着眼前已近乎发狂的初太后，终是有些不忍的别过脸。

她道∶“姑姑，江采女才是陛下的生母，而你有祸国之患。有这两层在，就已经够了。至于你说的朝臣和沙西部，你牵扯上的罪可不只是杀人。通敌一说，国之大忌。他们就算有心保你，可是谁又敢呢？何况，现在沙西部是我说了算的。”

最后一句话说完，初太后慢慢将一直拽着初月的手收了回来。

她看向初月，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初月，你真的是疯魔了。”初太后皱眉叹息∶“自从与那李同光从合县回来，你就完全变了！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你如此舍弃亲人替他们办事？”

“到现在，姑姑还没有明白自己的错处吗？疯魔的人是你，变了的人也是你！你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不惜联合褚国势力，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在从合县回来的途中，我们接连遭遇了两次不同势力的伏杀，所有人都在对此疑惑，可如今看来，一切都说的通了。当初也是你勾结了褚国一起想要致李同光他们于死地吧？所以，你见他们居然逃过一劫平安回来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了这招更为阴狠的手段去对付他？你的目的除了要独揽摄政权力外，更多的是想对你们之间的旧日私怨做发泄对吧？”

初月话锋瞬间凌厉，逼得初太后摇着头连连后退。

在退到最靠墙的角落时，初太后渐渐冷静下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竟也能同我联系起来？我懂了，你们是想把之前遇袭的事情也扣到我头上来！呵呵……”初太后虚贴着墙壁冷笑。

“好啊，好啊……想把我逼到绝路……”她突然用力推开初月，快步移向窗台处，推开窗子，以极快的手速打开挂在窗边的鸟笼。里面的鸟儿得窥自由，振翅滑向夜空。

初太后见鸟儿安然飞远，心头也跟着放松，一下跌坐在了窗前的扶椅上，呵呵笑道∶“对于江采女，我早留了后手，没想到吧……明日，最多后日，我要求除掉她的手书就会落到那些看守手里。你们想立新后却还要提前来通知我，这件事做的真是蠢极了！”

初月却一直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也不见急慌之色。

她徐徐从衣襟处掏出一张字条，展开，示向初太后∶“那鸟身上绑着的，是这个吧？”

初太后震惊，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姑姑刚才在放走鸟儿的时候，怎么也不曾留意一下它脚上可绑了信筒？”初月平静的问道。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初太后一脸不可置信，想要起身的瞬间，却突感一瞬眩晕，又重重跌回了座位。

初月红着眼眶冲初太后凄然∶“前段日子一直在宫中，你身边这只一直绑了信筒养在笼中的鸟儿我怎会注意不到。我当时很好奇，便趁你不注意看了里面写的东西。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你已经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姑姑了。”

“……所以……也是从那个时候你就取走了信筒？”初太后捂着憋闷的胸口质问。

初月摇头∶“不，那样会被姑姑很容易发现的。而且那时我还没有要取走它的理由。我是在刚刚姑姑与我说话的时候，让外面把守的侍卫隔着窗子把东西拿走的。”

初太后听罢，小声冷笑起来。她轻蔑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我败了，败的很彻底！可是……”初太后抬起了头，眼神死死盯向初月，初月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恨意，但不知为何，她却并不觉得这种恨意是流露给自己的。

初太后就这样盯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你们也不会赢！”她说完这句，就移了视线不再说话了！恢复了初月最开始进门看到的那一幕。

初太后直了腰，目光望向虚空，面色冷得出奇。

初月最后问道∶“你真的宁愿不做太后也不愿说出实情么？你可知，你一旦没了这个身份便等同于没了性命？云家不会就此放过你。”

初太后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依旧未言语。

看来，她是真的恨死了李同光，即便要因此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大安的未来。

初月见此，也不在多问了，她失望转身，临到门前时，却顿了足。

“姑姑，以后欲行不义前，多想想故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异常清晰。

初太后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在初月彻底离开后，她终是瘫倒了身子，崩溃般嘶吼一声，大哭起来。

她在这世间，哪还有什么活着的故人，初月口中的故人不过指的是那些已故之人罢了。那些人身前是如何惨死的？她的父母，她的兄长，她的丈夫，以及其他一些她能叫得出名字的人……

他们的死因各不相同，却无疑都是权力与战争的牺牲品。

而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要与他们一样的结局。

她悲，她恨，她怨，可唯独没有悔。她爱李同光是真的，如今对他的恨也是真的。这恨意已经超越了她之前的一切情感。以至于到现在，即便事情还尚能有所转圜，她也不愿再去转了。

李同光，即便没有了我，未来的大安也一样会在你手中葬送！我相信没有什么惩罚会比这更能让你撕心裂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