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遗言

待李同光与杨盈赶到云麾将军府时，院子里已等了来领他们去轩辕堂的下人。

轩辕堂修建的恢宏阔气，不同于四方斋的小巧雅致，正屋前的院子极为开阔，呈八卦阵形分别向八个方向辟出八条小径，各自通往轩辕堂各处。这样的布局听说还是云老将军生前亲自设计督建的。为的是将武学同阴阳奥义做结合，从而达到习武者修习的最高境界。听说老将军生前就经常在此阵内研习阵法武学，这才能一直在战场上横扫敌军，屡建奇功，以至于到后来他又被人尊称为“常胜将军”。于是八卦阵形的庭院格局在安国一众习武世家逐渐流行开来。

杨盈已顾不及再细看周围布局，与李同光紧跟着领路的下人匆匆前行着。

从轩辕堂门口穿过“八卦阵”向前直走便是云狂澜与桑祁的主屋。二人进门，桑祁迎了过来。

“常嬷嬷如何？”杨盈急急问。

“怕是不好了……”桑祁摇摇头淡声道。

“周围没人看着她吗？”李同光上前，走至常嬷嬷榻前，老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乌紫。几日不见，人已瘦了整整两圈，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云狂澜淡淡看了李同光一眼，沉声道“我们已经在她身边派了不少人手看顾，房间内也收走了一切金属利器，就连她发间的饰物也都摘掉了，可谁想她竟借着丫鬟喂药的功夫掀翻了瓷碗，在下人蹲身去替她清理的时候，她偷藏起了一枚碎瓷片，这才乘人不备悄悄在被衾下划了腕……直到鲜血透湿了褥子，底下人这才发现了不对……”

“……怎么会……”杨盈低喃“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失血过多，是回天乏术了……” 桑祁回答。

“在你们赶来前我们已经给她喂了更始丹，可对于失血之症，也只能暂时吊着一口气罢了。”云狂澜道。

云盼盼之前与初太后交好，云家会有沙西部的秘药更始丹便也不足为奇。

杨盈听罢轻轻点头。

她坐在常嬷嬷榻前，望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心下不由生出怅惘怜惜。

杨盈认识常嬷嬷的时间不长，可常嬷嬷平日里的作风原则却一直牵动着她。

在杨盈刚嫁入国公府时，安宫内正好有一批够了年岁准备要出宫的老人在四处打探新差事，因杨盈见府中凄清，少人打理。索性就从中挑了几个品性学识尚佳的带入府。

常嬷嬷便在其中，她为人聪慧严谨，又学富五车，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内行过半生，却仍持着一副干净凛然的胸襟。到国公府不过数月，就将府上一应大小事务安排的妥帖细致，对待下人也是公私分明，她治下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叹服于她的，就连杨盈平日里都在她身上受教不少。

只可惜，曾经如此一个康健稳泰的妇人，如今在身理同心理的诸般折磨下已变得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一时杨盈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威协才能让这位一直嫉恶如仇，心如明镜的常嬷嬷愿意去倒向那个人，甚至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替那人瞒住事情的真相。

杨盈正想着，却见常嬷嬷搭在胸前的那只右手指尖轻颤了一下。

顿时，杨盈眼神一紧，急忙去看常嬷嬷的脸，见没有反应后又覆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

“杨盈，怎么了？”李同光见杨盈的举动也像是察觉了什么般急切道。

此时杨盈却并未发现常嬷嬷再有别的异常。

她恍惚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因心思过重看花了眼。

“……哦，没什么……”杨盈复轻握了常嬷嬷的那只手，神情有些落寞。

话音才落，杨盈手心就是一颤，常嬷嬷的手指动了，这次她不是看见，而是清晰感触到的。

她愣了下神，还不待思考，常嬷嬷的手指又是一抬，这一次的力度要比前一次大。杨盈更加确定，常嬷嬷现在是有意识的。

在常嬷嬷指尖抬第三下的时候，杨盈反应了过来。

“看如今这情况，人怕确实是不好了，毕竟主仆一场，我想一个人再陪她最后一会儿。”杨盈很明显，是在示意让其他人离开。众人即使不解，也还是在迟疑一瞬后掩门出去了。

李同光最后看一眼杨盈，稍犹豫了一下后也跟着所有人去了外面。

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与常嬷嬷，杨盈这才伏身轻言∶“嬷嬷，我知道你是有话对我说，如今没有旁人，你想说什么，可以告诉我了。”

常嬷嬷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竟真的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她试图想要抬起颤抖着的手，却无奈终是没有多余的力气。

她轻轻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

“救……救……我的……英儿……”

“英儿？”杨盈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一瞬就明白了过来。

“胁迫您的人可是太后？”杨盈焦急，直接开门见山。

常嬷嬷苦涩点头，干涩的眼角已挤不出一滴眼泪。“救她……您一定帮我救她……”

“好，好！”杨盈握紧了常嬷嬷的手，眼睛开始湿润。“我答应您，我一定把她从宫里带出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若有来生……老奴定当……结草衔环报夫人……恩……”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个字，常嬷嬷便开始大口的喘气。杨盈帮她抚着前胸，红着眼摇头。

“……好在……老奴还是撑到……您来了……您来了……”常嬷嬷不断重复着最后三个字，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直到彻底平静。

众人在院中静候着，不多一会儿便见杨盈开了屋门，缓步走下台阶。

李同光见杨盈眼角有未擦干的泪珠，似是刚刚哭过。

“常嬷嬷她……”他虽已猜到了屋内人的现状，却还是没忍住问道。

“……可以准备后事了。”

众人一时沉默，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但桑祁更关心的是杨盈在与常嬷嬷独处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以她对杨盈的了解，她现在定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的。可杨盈此时的状态异常萧瑟肃穆，她也不好突然上前去冒失。只能同众人一般，静静站着，耐心去等杨盈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杨盈只是沉默，在阶旁缓了一会儿心绪后她淡淡吐出了一句∶“回府吧。常嬷嬷本就是我国公府的人，如今又因我们而死，是该好好带回去安葬的。”

说着便先自顾自向着轩辕堂大门处走去。

“等等！”桑祁急喝“夫人就没有别的事要说么？”

杨盈回头，望了眼众人。语气平静干脆道∶ “没有。”

“所以盼盼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云夫人想要什么线索？人一直是留在你们将军府的，难道这许多日你们也不曾从常嬷嬷口中问出些什么吗？既然如此，你又指望我知道什么呢？”杨盈情绪略有波动，虽然她理解云狂澜夫妇想要弄清仇人的急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常嬷嬷故意让自己撇开所有人，目的就是为了不要打草惊蛇。既如此，她便得配合她演好不知情的这出戏，否则那个叫英儿的宫女便危险了。

气氛一时微妙，连李同光都诧异杨盈突然产生的脾气。

此时阿宝匆匆小跑过来，小声冲着杨盈道∶“夫人，宫中出事了，沙西王与初太后有了争执，刚刚来人报信说是让殿下同夫人即刻进宫。”

众人一愣，大抵有些明白了什么。

云狂澜首先开口∶“我也去！”

“那我也一起！”桑祁紧接着道。

“你们都不能去！”李同光冷声，“如今局面人只会越多越乱，况且我们还不知道事情起因，万一只是沙西部的家事，你们一介外人前去算什么道理？”

云狂澜听罢突然拔剑，同样不弱下风∶“你怎么就十分笃定这也不是我们云家的家事？”

“呵。”李同光看着云狂澜手中明晃晃的长剑，轻蔑一笑∶

“怎么？难不成你要弑杀一国摄政官？”

“你当我不敢！”

二人僵持着，气氛一度紧张。桑祁与杨盈见势各自护在了双方身前。

“云狂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桑祁一把夺了云狂澜的剑质问。

杨盈也牵了李同光的袖子∶“宫中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了，你们倒还能分出精力在这里发疯！”

于是桑祁与杨盈几乎是异口同声冲门外各自的下人大喝∶

“看什么？还不牵马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