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觉察

常嬷嬷醒了，如李同光所料，不论云狂澜与桑祁如何好言威逼，常嬷嬷都只坚持“不知道”这三个字，并声泪俱下的求他们不要逼自己，干脆来个痛快，让她死了算了。

云狂澜问得气急又无奈，若不是桑祁拦着，他确实想抽刀给这嬷嬷一个痛快。

回到轩辕堂，他扶额靠在桌子上，满面愁容。

难道如今真的只能听李同光的安排从毒源入手吗？可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啊。

门口几个端着茶水吃食的下人互相咬着耳朵，讨论着昔日里意气风发的主君大人如今竟变得如此颓颜不展。

云狂澜脸上的那抹郁气，隔着轩辕堂百步外就能感受的到了。

平时还能同云狂澜玩笑戏耍的几个仆从，此时都静静地端着食盘徘徊在门外，谁都不敢冒失上前。他们都是领教过的，这尊佛，平日里心情几乎没有不好的时候，嘻嘻哈哈，和谁都能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可若他心情真的不好了，那就是不好了，连街上一条路过的狗，见了他那能冻死人的眼神，都得戚戚低吠着绕道走。

距他们最近一次见这样郁闷的云狂澜还是在去年开春，他在面对群臣与先帝的弹劾打压时依然要求娶桑祁。那段日子，府上几乎要比过中元节还要沉闷上十倍，一度让其他人有一种错觉，若云狂澜这辈子娶不到桑家次女，那他们这辈子都不能呼吸松快地过日子。

索性老天开眼，终是让府上这尊佛如了意，自桑祁进门成为这云家的主母后，云狂澜脸上才又重新有了笑意，整日里与桑祁不是打马就是游街，仿佛一夜之间就又回到了十来岁少年人的模样。

下人还在低声说话，桑祁已从常嬷嬷处出来进得院中，一众丫鬟小厮看到来人，慌忙止了声，屈膝行礼。

桑祁看看屋内趴在桌上一脸阴沉的云狂澜，无奈叹息，随手接过一个小丫头的食盘，又屏退了下人们，才缓步跨进了屋。

“吃点东西吧，我们想替盼盼报仇，总得先有力气才行。”桑祁将食盘放在桌上，打开粥碗，推至云狂澜旁边。

云狂澜没有抬头，沉着声冷冷轻笑∶“报仇？如今我们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报什么仇，找谁报仇？”

“我知道。”桑祁平静回到。

云狂澜突然抬头，怅惘而惊讶地看着桑祁。

“谁？”

“我猜的，你先把粥喝了，我慢慢告诉你我的猜想，但你也要保证，事情没有得出真正的结果之前，不许再意气用事！”

云狂澜点头∶“好。”随后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粥。

“现在你可以说了。”云狂澜提起袖子草草擦了嘴角。

桑祁看着他的样子皱皱眉，小心从怀里掏了帕子递给他，开口道∶“其实一早我也怀疑过可能是那个人，可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太后想同李同光夺权的野心是强，可总不见真的能做出如此残忍无道的事情，可今日杨盈最后说的那一句话点醒了我，太后是身居皇家高位之人，自是会为目的不择手段，她知道了我们去国公府的事，情急想要挑起云家对国公府的敌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狂澜震惊，“可这也有些太无稽之谈。她同盼盼平日里情如姐妹，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己私欲就去害她？况且我带兵多年，自是知晓这招有多铤而走险，我不信太后会做出这样的事！”

“此招虽险，可胜算却大，一旦成功，你可有想过如今庆国公与我们的局面？”

云狂澜原本坚毅的眼神渐渐变得迟疑，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能将了，自不会不明白自己要真的与李同光开战，定会两败俱伤的道理。不仅如此，若是李同光与杨盈的罪名真被钉死，不仅朝中，连天下百姓都会对李同光产生怨言与不满，所为国之根本重在民心，民心一乱，朝政便会跟着乱，若真到那时，李同光面临的后果可想而知。

想到此，云狂澜后脊不禁一颤，初太后平时一副温温和和的弱女子模样，待盼盼与云家也一直亲和，难道她真是两面三刀，佛口蛇心？

他不敢在继续往下想了，从小受到的教化里，他该防范的是战场阵前长枪对面所指的敌人才是，可是如今却被告知那几次三番向他背后刺来的寒刀都是出自自己平日里最信任之人。

“你也说了，这只是猜测……一切还没有证据和结果，盼盼生前那么敬爱她，她就算想借谁的刀，都不应该是云家……”云狂澜红着眼，攥紧了拳。

桑祁知道他内心更多的是不想面对，十年前他父母死在了荆国敌人的刀下，十年后他的亲妹妹却死在了自国人的算计里。

如今荆国早已覆灭，父母之仇算是得报，他继承了父亲的职位与功勋，携着幼妹摸爬滚打多年，无数次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这才重新在朝堂之上为云家拼出了一片天地。

可如今她却告诉他，杀害盼盼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安国那个最尊崇位置上的女人，是那个让云家为其拼尽几代人鲜血的帝王之妻。

桑祁看着云狂澜紧闭了眼睛不愿意直视自己的样子有些心疼。

她挪了身子，轻轻揽过他的肩膀靠了上去。

“阿澜，不论最终结局是怎样的，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不论真相背后的敌人有多强大，我都会同你一起迎上。别忘了，我们可是夫妻……”

云狂澜终于睁了眼，眷恋般深深吻向靠在自己肩头之人的眉心，桑祁发间有淡淡的皂角香，他抬手环住她，结实的双臂将她箍得紧了又紧。

此时的国公府四方斋。

杨盈搁了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字迹后小心将其捆卷了塞在一个细竹筒内。随后又起身打开一旁的鸟笼，将信桶绑在了白鸽的爪踝，轻轻向窗外一抬手，那只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一旁的李同光翻看着奏折，听见杨盈这边的动静，却没有抬眼。

“你这几日给初月的去信还是不要太频繁的好，她如今在宫里，周围可都是太后的耳目。”

杨盈回头，重新坐下整理着桌上乱糟糟的纸笔，面色平静道∶“我不是在给初月写信，这信是我寄往安都分堂的。”

李同光诧异，不由放下手上的折子，抬头静静注视着她∶

“你又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多一份保险咯！”杨盈收拾完桌子起身打了珠帘走近李同光。“如今只靠干等初月那边的消息，未免有点坐以待毙，不若事先绸缪一下事情真相后要如何对付初太后。”

“哦？”李同光饶有兴趣的看向她，“那你是如何绸缪的？”

杨盈靠了书案坐在了李同光对面，双手撑了案几支在下巴上，斜着头笑吟吟地看他。

“你猜！”

李同光微微一愣，复又轻笑道∶“你近来这副样子是跟谁学的？”

“你啊。”杨盈颇无辜地眨眨眼。

李同光一时语塞，缓缓吐声道∶“那也挑点有用的学……”

“言归正传。”李同光正了色，随手操起一本折子挡了杨盈的脸。“你是怕事后初太后知道自己事情败露气急败坏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所以想先做好防御措施？”

“对了一半！”杨盈歪过头，避了李同光伸过来的折子，笑眯眯地从折子后露出半张脸。“还有一半，是我想借六道堂去查一个人！”

李同光微微顿目后挑眉，“查人？什么人？”

“裴侍中胞妹，裴嫣然！”

李同光蹙目，“她有哪里不妥么？”

“她自然有不妥！”杨盈瞬间敛了神，直起腰。

“她在之前花宴上我就觉得她心计颇深，与太后的关系也很微妙，是以我才故意将她放在了宫里让她同太后一起住，可这才没多久，云盼盼就被人害死了，罪名很顺其自然的就被安在了常嬷嬷头上，然后常嬷嬷又遭喜鹊胁迫道出我才是主谋！这一连串的事情连接的太巧妙，你曾与初太后交往匪浅，以你的了解，若非有人相助，只凭她的智谋可能筹划布局至此？”

李同光低眉思索，先不论初太后是否真有这样的足智，单是能狠的下心去杀掉一直天真跟在自己身后的云盼盼这一点就很难让人不做怀疑。要知道，初太后还在未嫁与先帝前就一直同云盼盼交好了。云盼盼天真活泼，当时久在闺阁的初太后娴静温和，自幼失了双亲的云盼盼在初太后的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从此便频繁往来初国公府，二人的情谊也渐渐深厚。 几乎初太后的每次宴会都会将云盼盼安排在自己身侧，甚至还破例允许了她可以自由出入宫门。

想到初太后与云盼盼之前的种种，李同光竟也有些不觉得初太后会是幕后之人了。可即便初太后想不出这样的计谋，也不见得这些就是裴嫣然的手笔。

“裴嫣然是名动都城的才女，不管是才思还是琴棋书画，无有不通，她虽确实聪慧于常人一些，可毕竟还是个十几岁待字闺中的少女，杀人栽赃这种血淋淋的事她一个内宅女子哪来得胆量去想。”李同光砸砸嘴，不以为然。

二人正谈论间，门外传来朱殷急切的扣门声∶

“殿下不好了，常嬷嬷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