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我站在露台上，靠着围起来的玻璃墙，将头微微伸出墙外，俯瞰着黑夜中的城市。

沈耀站在我身旁，他沉默不语，我们挨地很近，估摸也就几厘米的距离，这还是第一次我们靠近彼此，我没有排斥他，他也没有排斥我，仿佛这一刻我们只有彼此依靠。

沈耀你看见了什么？

我这里吗？

沈耀我看见夜幕下的城市，叵测难料。

我嗯呢哈哈。

沈耀笑什么？

沈耀歪过头来盯着我的侧颜，确实长得不是很好看，普普通通吧，皮肤也不白，可就是这样平凡却吸引着他。

是了，平凡。

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和感觉，是沈耀从小缺乏的，你说他渴望平凡吗？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一切，他却不曾拥有，有时候也会嫉妒一下平凡人，也只有一小下仅此而已了。

我我笑这世间的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我你分得清吗？

沈耀呵，我自然分得清。

我噢？这么说你很自信欧小伙子，那你看看站在面前的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耀什么意思？

沈耀盯着我，我盯着他，一时间氛围有些许微妙，露台上一片空荡荡，漆黑的夜里唯有彼此，身后是黑暗，身前是繁华喧嚣的都市。

我你是不是很好奇，好奇我一个不抑郁的人为何帮你守住秘密。

我你更好奇我为何要帮你，一个不抑郁的人没有理由帮抑郁的人不是吗？

沈耀不语，他依旧盯着我的面庞，而我已经将视线转移向前方，眺望着远方的风景，他的确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就连我也无法理解。

好像，只是遵循着罗如意离世之前的愿望，但真的只是这样吗？我对沈耀，到底是什么看法呢？此刻，站在黑夜里，望着世间的喧嚣，我对他当真只是单纯地讨厌或者讨好吗？

岳君光，Joker，以你的能力，当真需要讨好一个人，还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吗？

可为什么，好像面对沈耀我可以稍微卸下一点防备，因为他跟自己有些相似吗？明明人格完全不同，到底为何我却可以卸掉防备呢？

似乎，有时候我虽然心里给自己暗示他非常讨厌，他的父亲是畜生，却不由自主地观察他，次数多了仿佛成为了一种习惯，他离我那么近，此刻我却不怎么排斥了。

我好像，有些注意他，跟以往的感觉不同，更像是心，不由自主地跟随他。

沈耀看着我的侧颜，他也跟我一样烦恼着相同的事情，在他眼里，我似乎已经变得非常可信，彼此认识的时间明明只有一周多，可这么短的时间仿佛如十年，我们没有看透彼此，却逐渐信任彼此。

陌生人之间这样的信任，何其可贵。

但沈耀毕竟是天才，他懂得太多太快了，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挪动看向我的目光时，一开始忐忑不安，紧张局促，可今晚饭局之后，我不哭不闹的性子，甚至任由着他父亲这般猥亵我母亲，他知道，我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

他开始变得大胆，不再掩饰自己的目光，当然也只有此刻了，从我说出那句你是无辜的，我们都是无辜的。

灵魂之间产生的强烈共鸣感，是沈耀所追求渴望的。

他不需要一个人对他说太多，只需要契合，那种不言而喻，却一个点头或者眼神便告诉他，我懂你。

我认可你。

我陪伴你。

这是沈耀，从我身上感受到的。

你可知白月光的杀伤力就是这般，在沈耀心中，我仿佛有一种魔力深深吸引了他，不管他在哪儿，我总能找到他，虽然很多时候是意外碰见。

缘分这种东西，非常奇妙，即便是头脑如此清晰的沈耀，也难免会相信，更何况他一直渴望有一个小王子，能够站在小狐狸身边，能够坚定地选择小狐狸而不是玫瑰花不是吗？

小狐狸，也是被驯服的那一个啊……

小王子忽略了小狐狸，因为小王子知道，小狐狸永远不会抛弃他，如果交出他的心。

不知不觉间，沈耀这个躲在角落慢慢舔舐伤口的小狐狸，被一束光照亮了，王子骑着白马踏风而来，只为小狐狸。

虽然这是沈耀的幻想，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心灵的创伤不管多严重，童年残留的那份孩子气永远也不会长大了。

他只是，把天真的那一面深深藏起来了。

我轻轻叹口气，沈耀这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我为何叹气，便问出了声。

沈耀我的父亲……

他想说些什么，可事发突然，说什么都没有用不是吗？

我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是你。

沈耀愣住了，他的神情一瞬间充满光彩，少有的光在瞳孔中点亮了，大人们喜欢把父母和孩子混为一谈，不然怎么诞生的父债子偿呢？

父亲是父亲，你是你……

没有人同他说过这些，我是第一个。

沈耀你为什么，要想救我？

沈耀我不需要任何拯救。

沈耀我，没有病。

沈耀将手握住栏杆，他随我一样眺望这灯红马绿的街头，可他却看上去那样孤独。

我我没有救你。

我是你在救自己的那份意念，我感受到了，如果你真的甘愿沉沦，不会去听我说的一些话。

我以及，真正想死的人，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我你还想活着，我不过是路过你的世界时，顺便拉了一下摔倒的你罢了。

我你没病，当然没病，你也是一个人，正常人。

沈耀正……常人？

沈耀扭过头，他想从我的眼神中看到真挚，因为他的心疯狂跳动，那种我懂你，真的懂你的感觉，对么不可思议。

他快要破防了，我的话平淡却直击他柔软的内心，几乎戳破他坚硬的防御。

我当然，每个人都是正常人，不管他对么奇怪对么独特，只要是人，就有存在的意义。

我回头看着他，我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头靠向我，而我却一下子掐住他的喉咙，沈耀本能地抬手按住我的手腕，他想活，他根本不想死，他在反抗。

我松了松手中的力道，而他却不肯松懈，他没有攻击我，或许潜意识里他愿意相信我不会真的伤害他，这一点倒令我惊讶。

原来，你对我的信任，这么多了吗？

沈耀死死捏住我掐住他脖子的手腕，他的手有些颤抖，他盯着我，我们的脸几乎凑到一起，彼此之间仅仅几寸之长。

他盯着我的眼，有些扑朔迷离，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乱窜，他能听到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我你瞧，你不想死，否则你也不会反抗了。

沈耀半弯着腰，我的吐息轻轻吹在他的脸上，他努力让自己冷静，脸上保持着完好的冷漠之态。

沈耀的脖子，细软，与那些人不同，就像他本人一样干净的感觉，竟然让我对他的脖子有了一丝想法。

你说，划开他的动脉，里面会不会和那些肮脏之人不一样呢？

我呼一口气，遏制住了邪恶的想法，随后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他的脖子真是娇气，就这样一掐便能隐隐泛红。

然而沈耀却没有松开握紧我手腕的手，他死死抓着不放，神情那般倔强又赌气。

沈耀为什么？

我做个实验罢了，验证我刚才说的话。

我你想活，我就可以拉你一把，你不想活，我不会多管闲事。

沈耀皱了皱眉头，他突然用力将我往前拽去，我始料不及，差点撞上他的胸脯。

沈耀，是长得挺高的，还有些壮实。

我沈耀，同你讲个故事吧。

沈耀什么故事？

我以前，有个男生，他想要寻死，被一个女生意外撞见了，她想起来一位故人的话，于是她选择追随正义和光明，拉住了正在坠楼的男生。

我可男生尖叫，疯狂咒骂，女生一直笃信她能救活他，死死不松手，原本从高楼跳下至死的高度，因为女生在一半的高楼位置拽住了下坠的男生，他没死成。

我男生将女生伸出拯救他的手拼命挣脱掉，就这样自由落体，摔在了地上。

我女生看着那样的场景，没有被吓住，而是产生了强烈的三观分裂感，尤其是后来，男生的父母咒骂女生为何不再多坚持一会儿，这样他们的儿子就可以被消防员救下，而没死成的男生醒来后依旧咒骂女生，说为何要拯救他，死亡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我男生说，我是个小丑，他精神错乱了，他指着女生说，你也是个小丑，我们都是小丑。

我那一刻，女生明白了，英雄根本不存在，只有小丑才是永恒。

我正义和光明不过是虚伪，黑暗和邪恶才是真实，可女生还是想再选择光明。

我于是啊，她有些自我认知分裂了，到底是该做一个英雄，还是一个小丑呢？

沈耀那她选择的做了什么？

我谁知道呢。

我也许她在努力抑制自己的阴暗，把所剩无几的阳光都给你。

我望着沈耀的眼眸，浅浅一笑，又来了，那种诡异的微笑。

可在沈耀眼里，他看见的是一个悲哀，独行，温柔，却又可怖的笑脸。

就和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为了博得大家一笑的小丑一样，看不清真正的面孔，或者所有的面孔都是那一个人。

人，是复杂的不是吗？

沈耀你知道，我听过最美的话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沈耀顿了顿，说道。

沈耀真正的救赎，是将你推进无尽的深渊。

他看着我，松开了握住我手腕的手，他说就像这黑夜，黑夜过后总有黎明，黑夜中的星光点缀，也是为了迎接白昼。

我那你知道我听过的最美的话是什么吗？

沈耀是什么？

我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