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依旧有条不理地进行着,被我反驳之后沈浩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并不会怪我这样鲁莽地说话,他从我身上看见了单纯或者傻气,谁会一个劲儿贬低自己夸赞别人的孩子呢?
这不是傻是什么,脑子缺根筋。
但我这副模样,说明父母也比较好拿捏,孩子的影子和父母的影子相互的不是吗?
沈浩破天荒夸了一句沈耀,蒋梦瑶都非常意外,她开始对眼前这个孩子有一点好感,也许是我展现出来的天真打动了她,曾经的蒋梦瑶何尝不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沈浩不断敬我母亲酒,他这般模样不像是单纯喝酒,说不上来,越喝越像是灌酒,可为何不让我爸喝酒呢?
男人一直敬女人酒,还是已婚男人对已婚女人,双方家属都在的情况下,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我妈不太擅长喝酒,已经看得出来微醉的模样了。
爸爸诶诶!沈总,我老婆喝多了有点,要不我敬你吧!
沈浩哪里话呢这是,你老婆这么知书达理,性子刚烈,不会醉的。
爸爸可……
沈浩来,知慧,喝!
沈浩打断父亲,他又敬一杯,我妈正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却被我父亲拦了下来。
爸爸抓过妈妈的酒后一下子灌入肚子,不给妈妈和沈总留一点说话的时间。
沈浩诶!岳腾,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沈总有些生气,还没等他多说一句,我妈意识到不妙,尽管她喝得有些醉却还是强忍着理智站起身,给沈浩赔不是。
爸爸老婆!……
妈妈来!敬沈总!敬我们的合作蒸蒸日上!
沈浩还是知惠懂事!
说罢,他又给我妈妈倒了一杯酒。
爸爸明显生气了,他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我妈死死按住手,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为了产业和合作,忍一忍。
爸爸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只是气急了眼,满脸通红,沈总的风流或多或少听说过,可没想到沈浩这般令人作呕。
我看着沈浩和父母的互动,蒋梦瑶一言不发,我知道她没有话语权,心里也不好受,这样的行为在她眼中就是对正妻的挑衅,虽然是她丈夫要这般挑衅。
沈耀只是闭着眼装作什么也看不见的模样,心里就算不好受,也只能陪着妈妈一起忍耐。
我拿着筷子,不断搅拌着碗里的菜,又轻轻剁了剁,我也不能说什么,因为这是大人们的饭局。
为了钱,妈妈都能忍,我和爸爸也可以忍。
可沈浩越来越过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喝多了,妈妈已经难以下咽红酒,甚至有些想吐的状态,她捂着胸口努力喝下一杯又一杯。
沈浩哎,知惠,你说你这样的烈马怎么被驯服的?
驯服?
你说一个女人是被男人驯服?
我妈是被驯服的??我妈是畜生??
我猛地抬头狠狠盯着沈浩,我努力克制住心中莫名涌起的愤怒,死死握紧筷子,来回一下又一下捣碎着碗中的菜。
我的动静有些大,吸引了爸爸和沈耀的注意力,沈耀听见捣碎东西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昨晚放学聚餐的时候,在麻辣烫店我就是这样怪诞的行为。
他知道,沈浩的行为和言语引起了我的不满。
他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沈浩和我妈继续互动外,也不能多说什么。
家里,大家都听沈浩的,他就是神,不听他的,蒋梦瑶和沈耀只会更难过,好歹沈浩还有钱会给蒋梦瑶和他。
沈浩知惠啊,你说你长得也不错,怎么看上的岳腾?
沈浩不知道真的醉了还是咋的,他开始暴露本性,他慢慢走到我妈妈身边,硬是插入爸爸和妈妈座位间的缝隙,他凑到妈妈耳边说着那句话,样子有些暧昧。
他甚至有些动手动脚地,他一会儿摸摸妈妈的脸颊,一会儿撩着她的碎发,甚至指尖轻飘飘地划过妈妈裸露在外的臂膀,我能清楚地看见爸爸气的后槽牙都要咬断了,可妈妈努力维持着理智不被酒醉熏,她一直死死压着爸爸的手,让他保持冷静。
爸爸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他努力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可剧烈起伏的胸脯还是出卖了他愤怒的模样。
我没想到沈总还特别贱,他竟然回头问着我爸,他说你不介意吧?
爸爸无法回答他,只能撇撇嘴。
沈浩知惠,你说你名字这么温柔,性子却刚烈。
沈浩你这个女人太有意思了。
他挑衅着爸爸的威严,笃定他不会说什么,是啊,为了钱,月子中心如果沈总不再投资都还好说,可若是他把我们的家业挂上商界黑名单,我们不知道要亏损多少。
我知道,生意场上,有些屈辱只能受着。
我沉默不语,只是捣碎菜的声音越来越大,惹得蒋梦瑶也注意到我。
沈浩要是你当初能被我驯服,你也一定能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
驯服?
那特么要驯服谁?!
这个词如此恶心,如此令我作呕,愤怒在心中莫名转化为仇恨,想要碾碎沈浩的心欲来欲强烈。
嘭!
我一个用力,力道控制不住地突然戳爆碗底,整个碗碎裂开来,就这样破碎成几瓣摊在桌上。
我的动静太大了,不得不吸引沈浩的注意力。
见他打量我,我迅速收起锋芒,装作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抬头无辜地对他说道。
我沈叔叔,我不小心把碗弄烂了。
没有对不起,说不出来对不起,就算我知道对不起三个字是道歉最管用的方式,但我凭什么要对沈浩道歉,凭什么要与一个畜生道歉。
我微微一笑,却不料笑容没控制好,变得有些诡异。
沈浩松开了他的咸猪手,他站起身举着酒杯,淡淡说着没关系。
或许是醉酒的状态让他忽略了碗为何从中碎裂,但我的微笑他算是记住了。
那种感觉……很像一个人,一个他两年前认识罗杰正的时候,见到过的类似的微笑。
尽管那个微笑藏在面具上。
沈浩打了个哆嗦,他突然想起来一个面具,一个微笑面具,小丑面具。
那人矗立在那里,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菜刀,那人身后是茫茫火海,穿着黑色的斗篷,盖住脸,只有面具上咧到耳根的笑容,渗透着无尽的讽刺和诡异。
看不清那人的身形,斗篷太长了,完美地遮住那人的体态,是男是女无从知晓。
两年前,那场事故中,他差点丧命……他们一家在一个度假酒店里……
那个身着斗篷的人,不,恶魔,认识罗杰正……还杀了人……
因为刀刃上都是沸腾的鲜血。
沈浩尴尬地咳嗽两声,他站起身哈哈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到了座位。
还摇摇头,不再选择喝酒,兴许是喝的太多了,出现了幻觉,仿佛一度认为回到了那一场火灾里。
沈浩瞧我这样喝多了,大家不用在意,吃饭,吃饭。
沈浩总能编些谎言给自己找台阶下,若是我们不顺势下这台阶,就是我们的不知趣了。
妈妈松了一口气,果真伴君如伴虎,沈浩的风流倜傥真的不是装的,酒后乱性,爸妈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爸爸算是真的记恨上他了,可为了钱和家业,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咽下这份耻辱,却还要陪笑着站起身敬酒。
可沈浩摆摆手说今晚不再喝酒了。
蒋梦瑶听见他这么说,突然撇过头去轻微笑了笑,笑里带着讽刺和不屑,当然更多的是无奈,无奈她根本阻止不了丈夫。
男人的本性。
蒋梦瑶淡淡叹口气,她看着醉醺醺的方知惠,也就是我妈妈,并没有怨恨,她没法去埋怨任何人,只会不断内耗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成为沈浩眼里那个更加完美的女人。
这样,沈浩就会回头看她一眼了。
可惜她至今也不明白,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她不应该为了一个男人活着,她应该为自己而活。
可蒋梦瑶还爱着他啊,爱到愿意冒着大龄风险生下亮亮,甚至忽略了她真正该给予爱的人——
沈耀。
我们沉默地吃着饭,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就连沈浩也不语,他后怕地想起那场火灾,他知道,冲他来的,有人想要杀他。
可罗杰正说了,不过是一场意外。
火灾中那身穿斗篷的人如何解释……
是了,罗杰正说,不过是万圣节罢了,刀刃上的不是人血,是血浆,电影经常用的。
警察说的,沈浩不得不信,他就算官职再大,也大不过法律。
这两年来他几乎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是刚才,借着酒劲又产生了幻觉罢了。
这样想着,沈浩稍微松一口气,镇定了慌乱的心。
有时候,沈浩和沈耀在自我安慰上真的很有一套,不愧是父子。
我妈妈,爸爸,我可以去透透风吗?
压抑的氛围我不喜欢,沈浩对我妈妈的猥亵让我很愤怒,我本想给罗叔发消息举报他,但一想到爸妈这么努力不惜一切代价为了继续得到沈浩的投资,这么做,不就等于毁了父母的一切。
我只能尽可能快地调节自己,既然看着沈浩那么想宰了这畜生,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倒是他刚才莫名害怕的那一瞬间被我捕捉到了,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应该会老实了,至少今晚会如此。
妈妈去吧,小光,不要走远了。
妈妈明白,母亲怎么能不懂自己的孩子呢,我刚才那样的表现,岂止单纯的生气啊。
我那种想要剁碎一个人的表情,妈妈真的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那一次,就足够了。
得到妈妈的允许后,我站起身来又冲沈浩和蒋梦瑶打个招呼,沈浩很自然地摆摆手说无碍。
我快速推门而出,穿过繁忙的酒店大厅后走出门外,黑夜中灯火璀璨,夜幕下的城市变得神秘又美丽。
夜晚没有那么冷了,风也只是轻轻浮动,不是热浪,甚至有些微凉。
看起来,要入秋了。
我双手插兜,走回酒店,服务员说可以到天台去,我按下电梯按钮,等候着,门一开便走了进去。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那一刻,突然莫名打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那个蓝色衣服的少年。
少年白净的脸蛋配上一种淡淡的忧伤,就像一个折断了羽翼的天使。
天使,是今晚的沈耀给我留下的最大的印象。
我们面面相觑,他就这样从容地走了进来,按下最高楼层的按钮。
我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也去顶层。
透风啊?今晚这件事,我俩都需要透透风冷静一下不是吗。
我挪动了身子站在电梯的角落,沈耀泽靠在对角线的角落,他就这样无力地靠着,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
沈耀眼中的我,非常淡定冷静,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为今晚的事情感到乏力或者难受,他有些怀疑我到底是否还有人性和良知。
我转动着眼珠子,有些回避他的目光,或者因为沈浩让我对沈耀有了更多的偏见,我更不喜欢他了。
我不喜欢畜生的孩子,打量我的眼神。
搞得我会像个猎物一样,我只喜欢当猎手。
我非常,非常讨厌驯服两个词,因为曾经,我听到过,如果不是这两个词或许我也不会,将目标从如意身上转到那男人身上了。
没有人可以驯服,也没有人可以被驯服。
电梯就这样缓缓上升着,电梯内传来轻柔舒缓的纯音乐,我和沈耀彼此看着,却没有一句话。
就在电梯停下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开口了。
沈耀对不起。
我微微张嘴想说啥,咚地一声,电梯到了,电梯门也顺势打开,迎面而来的凉风让沈耀有些微微发抖。
顶楼的露台,果然温度要低一些。
我没有回答沈耀,我知道他的道歉是什么,是沈浩对我妈的所作所为,可这并不需要他一个孩子来道歉。
我……你没有必要感到抱歉。
我你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我们都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