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与倒吊者（5）

我终于啃完了串串，一推开教室门有被各位同学埋头刻苦的那个劲儿吓到了，我下意识扫荡一眼全班，目光聚焦到那个角落，陈舒的位置。

他总是和沈耀争夺第一名，可他的状态看上去比沈耀还不对，我注目着他，桌上堆积的课本如山，挡住了我投去的一大半目光，罢了，有空再观察一下他，他给我的感觉不是什么心理疾病，而是活脱脱不像一个人。

不过学校不能这么科幻不是吗？

兴许是我想多了，我不再想着观察陈舒，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别忘了我可是乖乖女，人设不能倒，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和疑惑到时候又被造谣。

沈耀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他的学习状态很快，他热爱学习也必须学习，虽然他也不想再卷第一名，真的很累，太累了，但早已成为习惯，不卷还不知道干嘛了。

沈耀察觉到我回来了，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做题，老实说，我的话引起他强烈的共鸣，他真的也希望能够休息一下，当然，高考完之后什么都会消失的，是的，一切都会消失。

如果可以，自己也可以消失。

他觉得同桌刚才对他说的话，很可笑，她想拉自己一把吗？不，沈耀不需要，可若是自己真的不需要，为什么想要找话题，又为什么想要缓和彼此的关系呢？

他矛盾的心理让他无法面对我，至少现在不敢。

但我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他一直在自救，初中发现自己不对劲之后，沈耀便开始尝试自救，抗抑郁的药确实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心病，但嗜睡的症状他不能接受，他的自救方式最终变成了自残。

沈耀恨父母吗？真的恨弟弟吗？也许并不是，他爱恨交织的心巴不得掐死他们，可他不能，他强大的道德观一直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他只能把一切报复回收到自己身上，他没有宣泄口，他从不发怒，从来都是默默吞下一切情绪，直到消化不了的那一天开始。

他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他不会随便发怒，不会的。

但真的，好累，好累。

他也多想找一个能够完全依靠的人，一个属于他的小王子，寻找一个臂膀，能够在他难过的时候拥他入怀，靠在那人的肩头哭泣，至少这样，哭的时候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但这样的他不就变成弱者了吗？他必须强大，没有为什么，只有足够强的那一天，或许他就不再是一个渴望陪伴的小狐狸，而是一头猛虎了吧，独来独往，强大到他人无法触及。

我坐回座位，拿出物理书看了看，毕竟下午的随堂测试我还得努把力，至少不能太差，不然给学习小组丢脸，大家肯定会对我有意见，没人想和差生一组，因为差生会拖后腿。

复习了一阵子题型和公式之后，困意喜卷而来，我合拢物理书，大致环顾一圈四周，我去，全在学习。

这群学生真的厉害，反正我做不到，他们太能学了，午休几乎没有，感觉全班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睡觉显得奇奇怪怪的，可那又怎样呢？我不想卷，我只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熏熏渐进，只要每次进步一丢丢哪怕是一分我也满足。

这样想着，我干脆趴了下来，一会儿把头偏向左边，望着窗外飞过的鸟儿，想起了草原上的蓝天中疾驰而过的苍鹰，一会儿又把头偏向右边，沈耀那挺得老直的背和他清秀的侧颜映入眼帘，我打探着他，观察着他。

背绷的这么直，跟他的精神状态一样，从未松懈，专注力确实强，一心一意从不转移目光，即使我已经非常明显地直勾勾地盯着他，桌上摆的书籍也很少，说明他非常爱整洁，书的位置一定要对齐桌沿，必须保持水平，说明他有强迫症。

不过他这个学习方式是对的，桌子上的东西太多会很容易转移注意力。

我的目光游离着，发现他桌上的书没有一本包了书壳，没想到平时给自己套一层层伪装，课本封皮却懒得套了，沈大小姐对于学习还真藏不了一点，只有学习的状态和刻苦劲儿是他唯一最真实的。

就算课本不包封皮，封面也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蹂躏的痕迹，即使他翻了很多次那本书，没想到他还是一个仪式感比较强的人，什么东西都喜欢保持最好的状态，跟他人一模一样。

不过呢，这些书保持崭新的话，等毕业后可以拿去闲鱼卖个好价格。

这货的领巾系地也挺讲究，就是不知道藏在下面的掐痕今天变成啥样子了？按理说，他昨天掐自己的力道没有那么严重，一天之内绝对可以消失，既然换了个领巾，那么昨晚发生了什么？回家之后他干嘛了，又去掐自己？

诶？我俩啥时候把桌子拉拢了？

我细细想着，这才恍然大悟，先前最后一节课下之后，好像是我无意间拉拢了桌子，当时我在想事情来着，完全忽略了同桌是沈耀这个问题。

罢了，反正沈耀也没选择拉开，那就这样吧，他只要保持情绪稳定，我还是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分析了一通沈耀，我困得实在不行了，不想再观察他了，眼皮开始打架，终于抵不住困意，就这样头朝他的那一边偏过去，睡着了。

沈耀，其实没我想的那么专心致志。

不过是手中的题不太难，他可以一心二用，从我趴在桌上偏过头来盯着他的那刻起，他就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了。

但他依然保持冷静，他不知道我为何一直看他，有点鸡皮疙瘩但感觉也不那么坏，就像，有人终于肯注意到自己一样。

他不是渴望别人的注意吗？渴望注意到藏在成绩好皮囊下的真实的自己吗？

可沈耀却为何有些局促不安，他又开始后悔，他觉得这份对他额外的注意会给他带来压力和不适，他又不想别人那么注意他，显得他特别另类，但同时他又渴望别人能多关心他一下，心中两个不同的声音打着架，越吵越凶，剧烈的压力接憧而至，沈耀攥紧拳头，又开始不自觉地伤害着自己缓解焦虑。

终于，他写完了习题，掌心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指甲痕看的有些触目惊心，沈耀默默扯了一张餐巾纸握在掌心，遮住上面的掐痕。

还好没出血。

她，睡着了吗？

沈耀的余光似乎没有看见她睁着的眼不停来回转动，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

沈耀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后他抬起手看着手表，还有二十分钟上课，可以睡一会儿，昨晚没睡好他实在不能学一个中午了。

他趴在桌上，一开始还是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发现这样的姿势睡着不舒服，他偏过头，与我的面面相对，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的睡颜。

他学着我的模样开始打量我，他盯了我好久也想不明白我为啥很喜欢那样盯着他人打探，有什么好打探的呢？

沈耀只能看见我睡的很安稳，桌上也没有太多书，反正比他多就对了，他看着我的睡颜，老实说，我长得并没有赵晴晴好看，但似乎耐看，看久了也还愿意再多盯着看一会儿。

他的目光移动到我的外套上，大夏天的为啥要套个外套，是为了遮住手上的肌肉吗？沈耀不理解，他上次落雨的时候在亭子里见我脱下过一次外套，他并不觉得那些肌肉线条很丑，看上去健康，是一种健康的美，并非白幼瘦才是唯一的审美标准。

他的目光往下走，发现外套下摆有些湿润润的，但恢复了洁白，看来她已经清洗掉鼻血的血渍了，那时候他看着她流血，没啥太多的感受，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流血的时候被人发现应该也会是那副遭遇议论纷纷的场面吧。

他抬眸，注意到我们彼此靠拢的桌子，这下两张桌子之间一点缝隙没有了，就像彼此靠近的心一样。

沈耀轻轻舒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窗户没有关紧，微风拂过，吹过我的后脑勺和沈耀的脸颊，多么和谐的画面，我们趴在桌上，彼此相对睡着，或许从这一刻起，沈耀选择了另一种声音，渴望陪伴的声音。

即使彼此之间的信任没有太多，沈耀疑神疑鬼的心神永远无法安宁，但有那么一点信任就何其可贵，让他这种人感受到温暖，又多么不可思议。

沈耀抛弃了那一个一直缠绕自己的声音，他选择去相信，哪怕这一次也好，如果失败了，不就更加证实这个世界对他沈耀就是心存恶意的不是吗？

如果成功了，沈耀从此能多一个朋友，甚至是一个小王子不是吗？

狐狸，也能有属于他的小王子了。

怎么想，都不亏，沈耀明白其中的利弊，他做事情和我一样，也会权衡利弊，除非父母干预，以尤其是爸爸。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局呢？

小狐狸，也可以找到一个不爱玫瑰，只爱小狐狸的小王子，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