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与倒吊者（6）

2012年——

那天深夜，有一个人死在了他们村庄，他的房间内被布置地近乎天衣无缝，很像密室杀人案件，但令警方困惑的是，杀他的竟然是一个小女孩，十四岁的女孩。

被那个男人拐来的小女孩。

救她的也是一个小女孩。

两个女孩年纪相仿。

两个小女孩在当地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互联网在国内普及不久，这则谋杀案很快便登上了头条，但又被当地政府迅速压下去了热度。

很多人议论纷纷，大家的说辞互不相同，他们说一定是有人误闯入了，杀死了那个男人，有人说那男人本来就该死，拐卖强奸儿童！小女孩们何其无辜！还有人说，可是案发现场发现了其中一个女孩的指纹，说是那个叫罗如意的女孩把男人杀了。

也是这里，罗如意被警方救了，她的爸爸罗杰正，也就是罗叔在她失踪半年后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她疯了，小小的身体和心灵承受了巨大的创伤，这些伤痕无法治愈，她总是，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唯独只有看见我的时候，她才会冷静下来。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杀死那男人的时刻，血液中跳动的疯狂，还有短暂的解脱。

她早就不想活了，你们说区区被折磨半年，可这半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是地狱，是魔鬼，她不断向佛祈祷着，向神明呼喊，渴望一个人来救她，但是最终她没能期盼来正义和天使，倒是叫来了死亡和恶魔。

当我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那一刻起，解脱和释然，罗如意才真正感受到。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死亡降临到那男人身上之时，我说的话，还有手里的刀，沾满她指纹的匕首。

她听着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的话语，仿佛恶魔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害怕，不要忘记，是你，杀了他，是你罗如意，亲手终结了这个禽兽。

罗如意颤抖的双手，她再也握不住沾满滚烫血液的匕首，掌心瞬间脱力，匕首掉在地上，那声音仿佛震耳欲聋，威慑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灵，直到彻底崩溃。

她蹲下身，抱头痛哭，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想杀人，她只想逃离，对不起！

她在一声声害怕的哀嚎中，缓缓抬头看着眼前另一个女孩子。

她从她满是沾染血液飞溅的脸上，看见了那一抹微笑，带血又礼貌的微笑，她知道，她是一个优雅的恶魔。

优雅的恶魔，她……叫什么？

岳……君光。

罗如意岳……

罗如意岳君光，我，我该怎么办？

罗如意我……我杀人了，我不想坐牢，我还想活着……我不是故意的……

罗如意什么？对，是我……是我亲手了结了他，他是人渣，是畜生……

罗如意你说的对……岳君光……

罗如意岳君光！

碰！

教室内传来一声巨响，我的桌子猛地往一旁狠狠被推开，仿佛斜着飞了出去一般，我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我下意识叫了一声卧槽！

我卧槽！

听见这巨大的动静，还有桌子猛地晃动了一下，沈耀被惊醒了，他睁开眼坐直身子，瞅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再看看一屁股坐地上的我，我正捂着屁股和腰来回揉搓，他不禁觉得好笑又不解。

这是……做噩梦了还是？

其他同学哈哈大笑着，很显然我这个逗比是他们的开心果，前排学生转过来对我说自从你转来我们班上，班级氛围都好了很多，多了欢声笑语。

真不知道她是讽刺我还是纯粹发自内心的认为。

“喂！岳君光！有人叫你呢！”

“听见没有啊！”

班上好心一点的男生叫着我的名字，虽然没有甘禾晰那样夸张地大叫，但分贝也不小。

我说呢，谁特么这么缺德地叫我一声我名字，就算梦里的罗如意那副样子叫我我还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我哎……不会又是甘禾晰那个缺德玩意儿来找我唠嗑了吧……

我叽叽歪歪地骂着，站起身，扶正板凳，又将桌子移了回去，靠拢沈耀的桌子。

沈耀就这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半晌才自认为关切地问一句。

沈耀睡觉，也能摔地上？

我能，行了吧。

我瞥一眼沈耀，这货不说话怼一句会死啊！

然而沈耀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想作为普通人那样的情感去学着关心一下我，本来想说你没事吧，话到嘴边就不受控制地变成了这样。

看来，沈耀的智商和情商显然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他，他的人格属于回避型和边缘型，冷漠是常态，有时候小小的反社会一下都叫正常。

见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沈耀选择性看不见，又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四分钟上课。

下节课是物理，他和我还得在一个班学习，除了历史课我俩碰不到一起，其他科的课我俩选择一样，语数外每个人必须选，其次就是物理和生物，他选的物化生。

沈耀拿出物理课本，翻看着自己不熟悉或者有些遗忘的部分内容，很快又投入到学习里去了。

我天杀的，谁叫我啊？

我抱怨了一句，却瞧见教室门口缓缓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女生，披肩的微卷头发，头顶上扎了一个可爱的小马尾。

边晓晓。

边晓晓始终过意不去把我撞流鼻血的事情，她讨好型人格不断作祟，不过好在她外向，纠结了一中午还是打听到了我在哪个班级，决定跑来桃李2班和我道个歉。

她一直听说桃李2班的学生不好惹，但她更害怕被霸凌或者报复，本来在那个小团体就够委屈了，如果出事了她们绝对不会帮自己，当然了，她的良知也告诉她这件事的主要原因在她身上，如果当时她站稳一点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边晓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看着我走来，她惊慌失措的手不停捏着衣摆，见我站在她面前，明明是差不多的身高，我就最多比她高两三厘米的样子，她却不敢抬头看我，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边晓晓瞅见我露出的微笑，虽然现在的笑非常平静正常，可她下意识还是与我在食堂回馈给她们的那抹诡异的笑重叠在一起，吓得她哆嗦一下。

边晓晓那个……对，对不起！

边晓晓中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边晓晓这是我买的糕点，你中午还没吃饭吧？还有！这是餐纸巾，真的对不起！

边晓晓你的衣服上还有血吗？我帮你拿去洗了吧！

边晓晓低头说着，她看见了我的外套已经干净了，夏天天气干燥，湿润的地方也很快干透了。

边晓晓欧，你已经清理干净了！那，请你收下这些吧！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我见她如此踌躇又不安的模样，她虽然低着头，但时不时想要抬头瞅瞅我脸色的神情被我牢牢看在眼里，我其实一点也不生她的气，真的，她这种讨好型的感觉我太熟悉不过，在全世界总把别人想在自己前面，总是刻意去照顾别人的情绪，忽略自己的真实感受，压抑自己，让自己拥有非常强的包容心，只为了不惹恼任何人和融入所谓的群体。

我没她严重，比如我下意识关注沈耀的心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讨好型人格作祟，我也想知道沈耀如何看待我的，但我不会时时刻刻在意他的感受，比如中午那些话，想说就说了，爱听不听，我觉得做到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边晓晓那个，请你原谅我，真的很对不起！

边晓晓一直站在教室门口，她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愧是社牛，惹得全班的注意力集中到我俩身上，沈耀也不例外，他也不是全能的学习机械人，难免会分心。

沈耀看着那个女生，这不是中午那个吗？

陶涛诶赵晴晴，中午那女生咋找到我们班来了？

坐在赵晴晴后面的男生便是陶涛，要说赵晴晴是沈耀的小迷妹，那陶涛就是他的死忠粉。

赵晴晴谁知道呢，不过都是松柏班的害虫罢了。

赵晴晴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门口站着的我俩，像谈判一样，她没兴趣，目光顺着心思看了一眼沈耀，发现沈耀竟然也关注着门口的动静，赵晴晴摇摇头表示不理解，沈耀从不管事，好像自从他的同桌来了之后，沈耀的目光总是会偶尔注意一下那女生。

就连赵晴晴都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一瞬间，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涌上赵晴晴的心头，但她吸一口气不再多想，想必肯定是沈耀得保证他同桌的学习不能拖小组后腿，关系户进来的成绩好不到哪里去。

还记得昨天换座位选同桌的时候吗？后来赵晴晴私下找沈耀聊了，问他为什么不肯让她和岳君光换座位，沈耀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因为老师安排的。

赵晴晴本想反驳，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沈耀一直都是三等好学生，他最听老师的安排了不是吗？

想到这，赵晴晴便没有再生他的气了，他们就这样和好了，好吧，只是赵晴晴单方面和好罢了，沈耀压根不在乎。

边晓晓你能原谅我吗？

边晓晓见我不开口，我身后班上的同学们倒是咿咿呀呀讨论着什么，他们不知道发生啥事了，但看出来我俩之间可能有矛盾。

边晓晓越来越不安，但她需要我的一个答复，哪怕是反手把递来的东西扔在地上，也比现在这样沉默不语要好。

她实在憋不住了，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我，却发现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这让她有点心里发毛。

边晓晓，不熟，但听说过她，她开创了一个网络账号，在搞什么网红，时不时记录学校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然而你去看她的直播的时候，你会发现她笑的特别勉强，因为她的很多笑容上，眼睛是没有动作的。

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笑，眼睛多多少少会弯一定的弧度，有些人笑着好看，他们的眼睛天生丽质，笑起来弯弯的月牙，就算眼睛再小的人，笑的时候都会有所动作，比如眼角纹，而边晓晓的笑，只有下半张脸会动。

从来都是如此。

尤其是镜头里出现她的那三个所谓的朋友的时候，更是笑地僵硬。

强颜欢笑，可不是笑，我认为这样的笑只是在掩饰内心的哀伤罢了。

不过人们喜欢看见笑容，管你假笑真笑，只要保持微笑，就能赢得大家的喜欢，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她遇事慌张，准确说她只会说那一句对不起，然后放低自己的姿态，鞠躬，把自己显得特别卑微的模样，边晓晓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别人的原谅了吗？并不是，想要和好的人，把她当朋友的人，就算没有对不起依旧能玩到一起去。

至于我这样的陌生人，我推测只有一种可能让她必须给我道歉得到我的原谅，那就是我来自桃李2班，这个班在别的班眼中如同威严一样，她必须道歉。

我你好瘦啊。

边晓晓啊？我……

边晓晓扯了扯嘴皮，她把头又低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胳膊，是真的很瘦，她寄宿在姑姑家里，寄人篱下的感觉，其实她也没吃多少饱饭。

我两个原因，要么你天生丽质，吃不胖，要么你就没吃好过几次饱饭。

边晓晓我……

边晓晓有些尴尬，她在猜，猜我这样说的原因，是想让她也难堪来报复中午的事情吗？

我姐妹，下午放学的时候，就是晚自习之前，有没有兴趣跟我出一趟校门，请你喝杯奶茶，然后聊聊？

边晓晓啊？

边晓晓摸不着头脑，难道我不生她的气吗？中午让她出这么大丑。

边晓晓那，你原谅我了吗？

我什么原谅不原谅，你又不是故意的，我看你人蛮好的，特别照顾别人情绪，我身边缺个这样的姐妹，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认识一下。

确实难得，讨好型人格的人看上去是很不好，大家会觉得你怎么处处讨好别人，假惺惺的，可你不知道，这样人格的人通常脾气会非常温柔，他们只会把情绪内耗给自己，非常在意别人对他们的看法，总是会迎合别人，其实这种人相处起来会比较舒服，只需要给他们一些鼓励，比如鼓励他们的想法。

我自己就是一半讨好型人格，我知道这种人格的好处和坏处，做朋友绝对不亏。

边晓晓可是我……

边晓晓抬头看了一眼桃李2班的班级牌，她下意识认为自己不行，哪有优等生和差生玩的道理。

我看穿了她的想法，太正常了，优等生总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可我又不是优等生，我是关系户。

我这有啥？我交朋友从不看成绩，我看的只有人品，成绩固然能锦上添花但它不会跟随一个人一辈子，人品可以。

我我觉得你人品特别好，而且你说话斯斯文文的，我感觉你应该是一个特别有想法的人，但是呢不敢表现自己，说实话和我有点像。

边晓晓真，真的吗？

还是头一次，边晓晓遇到一个人不是自己去讨好他们，而是来找她玩，和她做朋友，肯定她，鼓励她，也完全不觉得她是个软柿子，随意捏两下。

我来来来，给我吧，既然都买啦，那不能浪费是不是姐妹，拿来吧你！

说罢我一下子夺过来她手中的塑料袋，真有心啊，她买了一个小蛋糕，蛋糕上贴了个便利签，上面是道歉的话语，餐纸巾上也贴了个标签，都是写的暖心的话，说实话，跟陌生人道歉能做到这个份上，难得。

这朋友结交绝对不亏。

边晓晓谢！谢谢！

我嗯？不客气！

我顺着接下她的话，边晓晓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因为我看见她弯弯的眼睛了。

她笑地腼腆倒是。

边晓晓那，那下午还一起出去喝奶茶吗？

我行啊，下课等我啊！

边晓晓好嘞！

我欧，对了，你那三个朋友……不是说她们坏话啊，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一个强势霸道横行，一个喜欢背后供火，一个喜欢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不是啥突出的优点。

我微微一笑，边晓晓听愣了，她还想帮她的朋友们说几句，上课铃声却敲响了，她微微皱眉，老实说，我说的都对，她确实也感觉到了。

可是边晓晓没有办法离开那个圈子，没有适合的时机和人，就算我这么说，她也依旧会和她们玩。

但你知道吧，一旦挑明或者带有挑拨离间的话语递出去，听者即便再无心也会有心，何况本就有心的人呢？怀疑，反抗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消除了。

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边晓晓必须明白，讨好型人格不是对谁都需要讨好，我也是认清这个道理之后才让自己变得更自在起来。

我拜拜，晓晓～～

边晓晓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没等我回答我转身进了教室。

我怎么不知道，跟我有点关系的人，我都会去关注一下，或者上网查查，虽然不是大网红，但网络平台很容易暴露个人隐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