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与倒吊者（4）

吃过午饭后，我又到处逛逛，这条街上的小吃特别多，我买了一些什么炸串之类的，总之味道特别大，卡着午休学校关门的点便回了教室。

本来准备踏入教室的我看了眼手中的食物，想起来这可不是松柏班，也只好无奈叹口气退回迈入教室的那只脚。

我站在走廊上吹风，眺望着远方的另一栋教学楼，据说那栋教学楼不咋开放了，但是十一班会在那里。

想起十一班，我有点心动，毕竟能碰到一个老师特别认可你，还夸奖你有天赋，真的很难不心动，可犹豫的点也比较多，爸妈花了6万拖关系给我送进了桃李2班，沈耀当时说的也不错，十一班师资力量根本不清楚，学生成绩参差不齐，不过若是只有几个人倒是等同于小班教学，老师肯定能更好地关注到每一个学生的情况。

总之我权衡了一下利弊，其实除了雷鸣目前欣赏我以外，别的弊实在太多，我估计不会去十一班。

而且实验班，字面意思自然是要搞实验，我的高考可不能当成小白鼠了。

沈耀问了题回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走廊上悠哉悠哉吃东西的我，他实在没见过哪个来桃李2班的学生有我闲得慌。

不过他想了想，想起那被拉拢的课桌，还有网上搜索的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他决定跟我寒暄几句。

沈耀不回教室学习？

听到声音，我啃了一口串串香，见来者是沈耀，那一副质疑的口气真的想让我揍他。

学不学管你屁事。

我一会儿再回去。

我忍住心中的不耐烦，好声好气回复他，他嗯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后退回来，对我说下午要考一次物理随堂测试，他记得我的选课里有物理吧。

沈耀高二你去致想上物理竞赛补习班，你的选课里应该有物理。

沈耀下午随堂测试，好好发挥。

沈耀不要拖了学习小组的分。

？

我承认，前面几句挺友好，好到我都快怀疑他还是不是沈耀了，果不其然，狗嘴吐不出象牙，好话只能保持一秒，不能再多了。

我好的。

我依旧好的回复他，他微微扯扯嘴角，沈耀没想到我态度依旧这么冷漠，他有些挫败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突然冷笑一声，莫名其妙的。

沈耀来到桃李2班，不管你是真本事还是关系，这个班可不意味着你可以像以前那样悠闲。

沈耀你不去争，不去抢名次和分数，是不可能的。

我微微皱眉，为什么不可能？不争不抢怎么了？就算我垫底，在整个年级上来看我的成绩都不算差。

只能说我不再像在松柏班的时候能当鸡头，只能当凤尾罢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争和抢呢？

沈耀张着嘴想要说几句，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是啊，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何非要去争去抢那第一名，其实二三名甚至十名左右都不算差，都叫优秀，只是不能站在最高处的巅峰罢了。

他记得小时候爸爸总是教育他，第一名的奖杯永远只有一座，你不去抢，就是别人的了，所以，只有得第一，别人才会在乎你，喜欢你，尊重你。

可是，得了第一真的就会得到别人的在乎，喜欢和尊重了吗？别人根本不在乎你得了多少名次，就连父母也不在乎了，他们认为第一名是理所当然，得了第一真的有人喜欢吗？抛弃第一名的外壳，真的有人会喜欢他吗？尊重，也是一样的，没有第一名的头衔，还会有人尊重他吗？沈耀记得，有几次没得第一，只是二三名，就有学生嘲讽他，重回第一名之后，依旧有那些不好的语言，酸的语言，嫉妒的语言。

所以，为什么总要去争第一名呢？

这个问题困惑在沈耀心里很久很久了，也许是第一名争夺习惯了，不去争就打破了常规，不去争……他沈耀对世间还有什么留念呢……

我沈耀。

沈耀微微皱眉，他缓缓回过头，他听见了她叫着自己，那一声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有些亲切却又特别陌生。

我你有没有想过，不要永远去争那第一名呢？

我我知道你是学习天才，保持第一名是你的习惯和常理，可若是它的头衔像一座大山压地你喘不过气，却要毅力前行，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放个假。

我比如周末去旅游一下，去看看万水千山，去草原奔跑，只要不是教室，房间或者补习班，不是那些狭窄的空间像囚牢一样困住你的地方，去全身心放松自己，去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去感受聆听山泉水的安宁，去放空你的灵魂。

我也许，当你放松之后，你会发现，第一名的头衔会比以往更容易拿到。

我沈耀，也许人不是机械，人需要休息，需要被关心，也需要快乐。

我第一名是最好的，但第二三名，第十名，他们也是很好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竞争是好事，有上进心更是好事，但把竞争当成生活唯一的目标，就不是好事了。

我你身边还有好多你可以去关照的，也许那些你认为抛弃你的就让他过去吧，总会有人珍惜你，围绕你不是吗？比如你的那三个朋友，尤其是赵晴晴，她对你特别用心，也许你可以试着稍微不要那么冷漠地回应她。

我你说，我为什么帮你是吗？

我因为……我想试试，再试试，是不是对于那些绝望的人而言，除了死亡是最好的释怀，有没有一种可能，燃烧活下去的愿望也是另一种释怀呢？

我想起曾经那个质疑我救了他一命的男生，我拉了他一把，没让他去死，因为我坚信罗叔和如意的话，他们鼓励我成为正直善良的人，鼓励我对世界抱有期待和热情，所以那时候我选择了伸出援助之手。

可是后来，他却怪我，他说自己没死成，现在身体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

他说，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需要拯救，死亡，对他是最好的解脱。

是的，我人生两个最大的三观崩坏和重组的时刻，一是碰到罗如意，二是碰到那个男生。

那天之后，我对人就开始了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觉得也是啊，别人的人生我干涉干什么？到头来我还成了罪人，真的，真的特别心寒。

可是沈耀有些不同，虽然他的行动和语言很少，可他稍微有些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那颗心，我有感受到。

就凭他今天开始莫名没话题找话题，他对他的朋友们都不这样，从那时起，我知道，他还想活着，他想求救，而那个对象就是我。

所以我想试试，是不是这次的结果就会不同了，虽然纠结了很久，可身边人总告诉我要善良，最终我选择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善良地帮助这样的人，而不是无视。

沈耀停在原地，他不说话，只是抱着习题册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从来没有。

感动吗？

也不是。

更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被戳破了，一种脆弱感和安全感涌上心头。

他的眼眶有些微微湿润，但沈耀是什么人，他的伪装天衣无缝。

我见他矗立在那里，我知道，我的话他应该听进去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冷笑一声离开是最好的态度。

我沈耀。

沈耀微微抖了抖肩膀，他听见了，她又叫了他一声，但他依旧不肯回头，因为他怕看见她会忍不住流泪，第一次找到了能戳中他真实想法的人，能和他共鸣的人，就像伯牙一样，可遇不可求。

沈耀他，必须强大，他不能哭，因为眼泪是弱者的。

我悠哉悠哉又啃了一口串串，我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但他肯听我说话，我想，我真的可以试试拉他一把。

我想证明，罗如意离世的时候许下的愿望，我们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望着初升的太阳，阳光照耀在她的脸庞，麦田色般的美好。

她说，那些心理有问题的人只是病了，他们依然是正常人，只是病了，需要拯救。

她说，那些病了的人不会轻易外露痛苦，但你有一双锐利的眼，它很美，它不是什么恶魔，它能看见人世间的痛苦，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代替我的眼睛，在我离开之后，去看看那些生病的人的内心呢？

可不可以，像你拉我一把一样，去拉他们一把呢？

她说，这样，我也依然算活着，化为天使守护你，用你的眼和心去拉那些身处黑暗的人，用我的羽翼照亮他们回家的道路。

我其实你，一直在自救，勇于自救的人，一定很了不起。

沈耀了不起……

他轻轻重复着这个词，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了不起。

他唯一自豪的成绩，都没有人说一句了不起，老师和父母只会说这一科还需要努力，好成绩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他们最多夸赞自己一句不错，继续努力保持。

没有人，真的认可他的成绩，他的努力和心血，那些日日夜夜熬过来的夜晚，就算自残也拼命学习的他，就算永远保持第一的他，人们只会表面上崇拜，而那些崇拜就像仪式一样走了个过场就散了。

我你应该为你自己感到自豪才对，时间管理大师，你一天老多事情了不是吗？还能考这么好，挺屌的。

我吃着串串，轻飘飘一句，这句话我没怎么经过脑子思考，下意识就说出来了，本来我也挺佩服这货的，又抑郁又自残，还能保持年级第一，这特么就不是人干的事。

沈耀颤抖的身体，却强装冷静镇定，他的人设不能倒。

可眼眶的泪水忍不住还是滑落脸颊，自豪，也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他应该自豪吗？不是打击，不是推崇，只是为他感到自豪……

沈耀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他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痕，扯扯嘴角，冷哼一声，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不过冷笑是他的常态，爱冷笑的他才是正常的他不是吗？

沈耀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耸耸肩，继续吃串串香喽，别说这家店挺好吃，下午下课的时候再溜出去买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