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郤#邢旻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头发些许发白的老者,刚把呼噜冒着水蒸气的煮茶机熄了火随手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往里面倒茶,语调满是歉意:"这次太匆忙了,没和你说就把邢主任给叫过来"
澎舟市法学分所一楼是招待客人的茶水间。
汤郤坐在沙发上捏了捏没叫眼神细微打量着这位老年人。
就为老年人的装扮十分稀疏平常,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身上的旗袍以及脖口处若隐若现的疤痕。
"其实也没有什么"老者向前走了两步,把那杯冲泡好的铁观音递到汤郤面前,应声在对面而坐,感慨万分的说:"就是前些年落下的老毛病,觉得邢主任的方法很有效,就让他再帮我看看"
汤郤点头笑了笑。
"我临时赶过来也没什么,就是为了两件事"
"什么事?"老者把塑料杯捧在手心,老花镜下的睫毛也跟着跳跃了一下,两秒后又恢复平静。
这位老者面色保持的很稳定,没有多余的情绪,连汤郤都打心底佩服一二。
一般不让对方看出心思和保持的,只有两者,一是从警多年的老警察,而另一种则是缺乏感情经历处于封闭状态的人。
很明显面前这位老者应该是前者。
但无论是多么老练的警察,都有心理防线脆弱的地方。
汤郤在发热的杯顶轻吐了一口气,给茶降降温,对着塑料杯喝了一口茶,平静道:"第一,我是来询问一个病例的情况,那个病例目前对我们很重"他顿了顿,吊着老者为落地的心,又道:"第二,邢旻还欠我份检讨书,我顺便来取一下"
老者平息了一下,只见汤郤把半杯茶放在桌面上,只觉大事不妙。
"我刚才看您脖颈上有块疤,目测应该是金属钝器所造成的吧"汤郤说。
老者刚才平静的伪装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面部机械般发硬,发僵,手里那杯铁观音泼出来大半,大大小小的水质滞到了旗袍和裤腿上。
汤郤心知自己说对了,但他没打算继续。
"抱歉,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疤,徐启局长"
徐启是澎舟市公安局局长,同时也是澎舟法学分所管理人,正经八百的高龄管理阶级。
徐名突然有点不可思议,问:"怎么认出我的?"
汤郤笑了笑,谦卑的回答:"之前跟您有过一面之缘,有点印象,刚才才认出来的"
"什么时候?"
汤郤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大约是在六年前"
.
"你真的不吃?"李翊满脸写着遗憾,悲痛交加,收回递出去的面条、鸡肉、包子……以及一大罐汽水,又一副心疼金钱的表情,说:"杀了我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那你给你心心念念的女神送去"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女神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
你女神不也是人,吃什么不好?
"我女神要吃菜,要养的白白胖胖的"
邢旻:"?!"
兔子?
你女神如果是兔子的话,我不想说话了,邢旻心说。
邢旻无心望着头顶灯板,灯光从他深遂的眼睛里透下去,少顷他才开口,说:"嗯,你去给你女神准备点胡萝卜吧,我找姓徐的有点事"
"你想通了?"
个屁。
想通自然是不可能的,说什么他也不想见到徐启,只是……松阳那十个病倒。
邢旻愣在原地心里有了一个念头:自己并不是那十个病例的主疗医师,为什么要管呢?况且,他们的主疗医师是汤郤……
算了。
这个烫手山芋接就接吧。现在唯一能谈得上筹码的……只有他回去。
邢旻迂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绕进走廊。
徐启这种又当警察又当分所管理人肯定没少熬夜,而且年岁也大,茶水间自然是他的首选之地。
几分钟后。
邢旻盯着茶水间的门板,隔着门板里面传出咕噜咕噜的煮水声,他思考片刻后,用手指关节敲了门。
叩叩叩——
"徐局,方便吗?找您有点事"
与此同时,房间内。
汤郤和徐启同时变脸,刚才欢愉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因为光听声音就能辨别出那个人是谁。
两人都十分熟悉。
那是邢旻。
"徐局?"邢旻疑惑抬头,又冲门板轻敲了两下。
隔着门板,声音清清楚楚的传递进来,汤郤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笔直的腰间一下刷过徐启眼前,百步穿杨绕到门前,那一刹那,徐启心酸了。
汤郤眉头紧皱,犬齿紧紧贴合,他手轻握把手轻轻向下一摁。
咔嚓——
门开了。
下一秒一张毫无感情,并且凶厉的脸对上一张眉眼间写满问号又下一秒想转身跑路的脸。
邢旻刚拔脚想跑,就被汤郤猫抓老鼠一样拽着手腕进了茶水间,最后‘哐当’一声关了门。
汤郤:"……"
邢旻:"……"
以及刚才目瞪口呆的徐启:"……"
在兵荒马乱之间,徐启弯了一下腰,把刚才那个拉扯片段强行遗忘,过了半晌才说:"邢主任,你找我是……"
邢旻现在心情十分复杂,本来是想什么事情尽早解决,可半路偏偏杀出来一个汤郤。
简直快死了。
怎么想?都忘不了他刚才被强行扯进来,现在体现了什么叫人生五味杂成。
徐启见状感觉到这两人不太对,作为从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下一秒必有大事发生:"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邢旻若无其事,说:"我只是看看"
"邢旻,嗯?"汤郤按着邢旻的肩膀,低声发问:"刚才为什么要跑?"
真的没事,为什么要跑?
邢旻没有正视他的目光,少顷才开口道:"你……"
汤郤摁了摁邢旻的肩,两秒后松开,目光深邃的说:"你们先聊,我先出去了"
说完汤郤又凑向他的耳梢,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这样近距离说话,邢旻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细微的发红。
徐启不懂他们年轻人为什么说话要跟悄悄话似的,只见汤郤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茶水间没了汤郤,他们两个也终于把伪装卸下。
"徐局,我来并不是我想通了,相反来说,我从来都没有想通过"
徐启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已经对这类话语稀熟平常,因为这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但我来的目地是有两个"邢旻顿了顿:"一,要一份地区信息资料,我知道这种信息资料获取要相关权限,你们几个想拿自然很容易"
"嗯,所以呢?第二是什么?"徐启脸上写的老年人最后的倔强:"你有什么理由说服我帮你弄?如果你同意回来,我自然顺理成章的帮你弄"
"二,恢复我调取资料的相关权限"邢旻冷冷道:"我会回来,但只有一年,在这一年里,我会帮你们研究调查新的中合剂"
"但唯一前提是我的意愿是待在松阳"
徐启没有立刻回答,对视了许久,扶了扶眼镜框,叹了口气:
"我们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只是让你回来帮帮我们"
"知道了"邢旻瞳孔更加深暗幽黑,面部阴沉绷紧:"我只是来做笔交易,很显然我们双方都不亏"
亏字一出口,徐启猝不及防咳了两下,眼角也被咳嗽猛的一胀,迸出几个明显的红血丝,随机眼眶红了半圈。
"不是亏不亏的问题"徐启止住咳嗽,用袖口压了压眼睛,纳闷的问:"……是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份资料,而回来整整一年,权限的问题还好说……你回来那权限会自动给你恢复,而……"
这对徐启来说是完完全全想不通的。
"如果说是因为一群人呢?"邢旻突然道。
"哪群人?"
"松阳的病人,一群异地病人,而且来自同一市区"
徐启"哦"了声,缓缓道:"那群病人来自同一市区,所以你认为和地区有关?"
"嗯"
如果这么一说,邢旻要地区资料也是情有可原。
"可以"徐启点了点头:"我跟上面通报一下,恢复你的权限,但只有这一年时间,审批通过过后,我会让李翊把资料传输给你"
"好"
邢旻深深吸了口气,转头走向门外,只是那空气对于他来说并不清新,反倒污浊血腥混在一起,地上仿佛都是骷髅海骨。
.
傍晚几点,接近十点钟,澎月法学分所静悄悄的,刚才的人烟气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邢旻抬头向走廊望去,只见汤郤靠在白灰灰的瓷砖墙上,双目微眯,双臂一种处于习惯性的抱在一起,
过了多久?
我要不要过去,他就这样在这站了多久?
没有人知道邢旻想了什么,几秒钟的时间内他考虑了很多,就比如:要不要趁他不知道偷偷溜走,叫辆车,然后毫无踪迹的跑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可自己刚跟徐启做了一笔交易,自己不能就这么溜了。
邢旻低着头心里的沉重感漫上心尖,一下下把自己内心给压垮揉捏,变得面部全非不成人样。
下一刻,一道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邢旻"那声音像镇定剂一样,顺着血流一寸寸贯穿他的五脏六腑,最后冲上头顶:"能跟我说说为什么来澎舟吗?"
邢旻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汤郤锐利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走廊里灯火通明,分所外的野猫把铁盆翻倒,发出剧烈的‘哐当’声两秒后又似乎被风刮起,发出更大的撞击声。
邢旻:"……"
汤郤:"……"
邢旻拘谨的欠了下身子,声音比平常低的很多:"去别的地方"
五分钟后。
他站在门旁,把门反锁后,又条件反射的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的回到沙发上坐下。
半晌的安静过后,邢旻叹息一声:"我来这里找几份资料"
资料。
什么资料要大老远跑到法学分所来,汤郤的大脑飞速旋转,少顷,他面上惨然一笑,重复了一句:"资料?"
如果说这是邢旻临时编出来的理由,也是在汤郤的意料之中,但是邢旻并没有过多思考,紧接着话音继续往下,把汤郤接下来可能问的全部总结为一句话说:
他说:"一份地区资料,还有一份关于斯加利的,地区资料是汴南的,如果说包括欧阳芊子的十个病例是同一地区并且那十个病例都是O型血,那么地区因素不可或缺,而斯加利,我是想找我朋友强行恢复那条被撤回的信息"
从邢旻的言谈,正常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反倒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再从他的外表上更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能说这个理论表达十分充分,但汤郤的思维早在邢旻说O型血时,就已经定了点。
汤郤知道那十个病例是O型血也是在今天旱上,距离现在也不过十二个小时,但那时远在澎舟的邢旻是如何知道病人是O型血的。
刹那间,汤郤盯着邢旻那张发白的面孔,心里有了一个逐渐清晰的答案。
邢旻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人对视着,周遭起伏着各自的呼吸声。
"你……"半响汤郤终于开口,问:"你吃饭了吗?"
"没"邢旻道。
澎舟的餐厅有固定打烊时间,过了那个点几乎都关店熄灯了,只有便利店还可能亮着灯。
邢旻瞄了一眼墙上的钟摆。
22:20.P.m
这个点恐怕连便利店都熄灯了。
邢旻凝重看着汤郤,开口道:"别去外面吃了,外边店都关了,就凑合在这里吃吧"
汤郤说:"这里?"
邢旻挪开那双颈椎不舍的眼睛:"分所有厨房,借用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你做?"
"不是我做还有谁?厨房阿姨早下班了"
邢旻想了想,开了反锁的门,把汤郤顺着领到了分所厨房里。
.
他从菜架上撸了两把青菜塞给汤郤,指点说:"别看着,搭把手洗洗"
随后往冰箱的冷冻层翻出一条被冻成铁棍的火腿,往不锈钢盆里一放,倒上半罐热水,就去处理另一旁的淘米了。
他把淘米搁在盆里倒了点水,转头冲汤郤一笑:"你喝粥吗?"
水槽里的水逐渐满起来,汤郤把菜叶子深入水中,朗声道:"喝"
大晚上吃什么都容易消化,饿了很久也该吃点助消化的,况且现在才四月多,天气自然还是暖和不到哪里去的,所以喝点粥暖暖胃是再好不过的。
汤郤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兴趣,问:"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十岁?不记得了"邢旻自嘲的摇了摇头:"瞎整的,换做现在,那些还有封建思想的家庭,多半会说这是贤妻良母"
汤郤听了啼笑皆非:"你还别说,还真挺像"
邢旻高精度的扫了水槽一眼,立刻顶了回去:"洗你菜去"
"哦"汤郤只有灿灿去洗菜,半响没过,又忍不住问:"现在女生都很喜欢会做饭的男生,没有女生追过你吗?你这样真的很占优势"
"……"邢旻没说话,一手抓过水槽里湿哒哒的菜,摁在菜板上,刀锋犀利的切起菜来:"他们还想活的话,可以来试试"
"……"
过了一会儿,邢旻撇了他一眼:"你可能对我有一些误会"
"什么?"
"我从来不做饭给女生吃"邢旻粗略的回答,然后随手把那根火腿从不锈钢盆里捞了出来,切成丁状:"也没有给男的吃,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
汤郤内心咯噔一下,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小欢喜,那种欢喜像一阵海风吹在身上暖暖的,给人一种错觉,想要更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邢旻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砂锅,然后清洗干净,把那些全部食材给倒了进去,淘米和水垫底,随后是青菜,最后是火腿丁。然后点了火。
十分钟后。
"起开点"他用抹布端的砂锅耳朵,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汤郤的手,然后一副‘你不让开,我能这锅砸你脸上的’英勇之举,随后他又觉得不太礼貌,回过头严肃道:"院长,麻烦把你金贵的脚挪个位置"
汤郤下意识照办了,等某人从面前走过时,又忍不及防来了一句:"你就这么跟上级说话的?"
"……"邢旻手脚同时一顿,心说:你是我上级,我还是你劳资。
但他实际说出口的却是:"知道了,下次改"
"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拿个碗"他想了想说。
"行"
这顿饭煮的不久,邢旻把碗筷拿过来时已经傍晚十一点了。
所以两人都装了一小碗粥,匆匆吃完把碗筷收拾干净。
吃完饭后,汤郤有点沾沾自喜,夸赞了邢旻一句:"味道不错"
邢旻面部没有表情,像是默许了。
就在这时汤郤对上这张冷漠的脸,少有兴趣的冲他说:"要不你明天带我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