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十三章

　　食堂里，宋义合正大口地干着免费饭菜，时不时抬头和旁边的工友、老乡嘀咕两句。这一桌都是跟着宋义合来这儿打工的渝山市龙向区人。

　　“何大勇那个傻儿，还真有胆子！”宋义合吧唧着嘴里的饭，嘴唇上都是米粒，对着同桌的人说：“你看老子们，啥子都不做，照样在这儿吃得到。他要冒他的皮皮（做出头鸟的意思），让他冒去，等到二回瘟疫结束了，看哪个工地还敢要他？”

　　“是撒，嘿！那个龟儿傻儿还真敢打保安队长，看别个以后怎么报复他咯！”宋义合的同村老乡徐文鸿附和道：“嘿！但是你莫说多的，他还真的敢打哈！也是个不怕死的楞头娃！”

　　宋义合一听不乐意了，立马反驳：“就那个保安队长，他那点水平，喊我上，我也能把他打趴下！我不去打，是因为我怕坐牢、留污点、赔汤药费（医药费），又不是老子打不赢他！老子有的是力！”

　　徐文鸿笑着回应：“嘿嘿嘿～老宋你还是聪明哒！”

　　“嗯嗯，就是！”

　　“跟到宋哥混，那个话叫啥子来着？识时务啥子呀？搞忘求了！”

　　宋义合抢过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嗯！就是，就是！哎呀，还是宋哥晓得的多哇！”

　　“那不是？老子原先小学的时候，写的作文，还要全班来念，念完不说，还拿到国旗下去读！”宋义合继续讲着自己当年的“高光时刻”，说：“要不是我那个死老汉（爸爸），让老子读不下去，老子现在随便怎么说也是个秀才！”

　　“哈哈哈～屈才了！”

　　“那不是！”宋义合摆出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接着又要饭还嫌馊地说：“哼，那何大勇有什么个本事嘛？给咱争取了个啥？这些饭菜清汤寡水的！肉也见不到多少，和以前的伙食配置完全没法比！”

　　“你莫说，还真是这样哈！这个狗胆胆的，该不会是何大勇那崽儿，背到我们拿了啥子好处哟？！把我们的伙食费都分了些走！”

　　“我猜多半就是，不然，哪个傻儿这么好心？吃多了，不得饿！才去帮别人争取利益！我们又不是他哪个亲戚！他怕啥子去这么积极的出头嘛！肯定是有利可图才去做的！”

　　“就是，就是，就是……”

　　“他个崽子的，还‘聪明’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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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农民工挤在一起边吃饭，边互相吹捧，这一刻，他们好像达到了人生巅峰。特别是领了这个小队的宋义合，他能带起质疑何大勇的节奏，这也让没做成“英雄”的他，心里好受了一些。当然，并不只是他，很多农民工也都是这样想的。毕竟他们自己当前所面临的困境，总得需要有个能甩锅的地儿。不然，自己都是社会底层了，还要继续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如身边的同事，这只会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更加难过，更加找不到乐子！

　　吃饱喝足之后，没有事干的他们又回到宿舍打起了牌，虽然有些人已经把自己来年的工资都输完了，但是他们依然不在乎。

　　“要不起哈？三代二！我牌出完了！”徐文鸿赢牌后，高高兴兴地数着钞票，同时让给不起钱的又在账本上加一笔。

　　“老宋，我听说这地儿上已经被带走二十多人了呀！”邓福林明显有点焦虑地问道：“会不会真出啥大事啊？先前大流感，全员封控的情况下，感觉都没这种比例呀！”

　　“管得踏马的哟！”宋义合直接没把这事放心上，手里一边洗着牌，一边说：“这个世界要毁灭了都不关我的事。”

　　邓福林沉默了几秒，然后才有点犹豫的继续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说是，盆川那边来的那群人，有几个咳嗽不止，发着高烧，这个怕是……”

　　“现在天天都在检查，查到起肯定就要被带起走撒！我们去操心啥子嘛？”宋义合砌好扑克，几个人又开始了摸牌。

　　“问题是，我听说盆川那坨人，好像是是一个家族的，他们在互相包庇，故意躲起避检。”邓福林毫不掩饰内心的忧虑，继续说：“如果这样整到最后，他们真的变成了网上传的那些癫子，到时候怕是对我们也不利哟！”

　　“哪个要地主？不要我就要了。”

　　“我要。”

　　“那你要嘛！”

　　宋义合理着手中的牌，心不在焉的回复邓福林：“那些穿制服的不是支持举报吗？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就去举报嘛！”

　　“举报？那不得罪人嘛？”邓福林抿了下嘴，然后说：“别人是一个家族的，要是没全送进去，就只送一两个发烧的进去，万一他们剩下的来报复怎么办？那堆盆川佬，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呀！”

　　“那你晓得这些，你还来说？”宋义合看着对手出的牌，来了句：“炸！”

　　“过。”

　　“要不起。”

　　两个牌友纷纷要不起了，宋义合跟着又出了一连顺子。

　　看着宋义合还在专注打牌，邓福林更急了一点，说：“那万一，他们变成‘癫子’了，到时候发起癫来，像电视上说的那样，要打人、咬人，还要传染，又怎么办嘛？”

　　“那些警察、军人守到起的，就算出事，出得到好大个事嘛？最多不过把盆川佬自己的那宿舍搞得乌烟瘴气罢了。我们只要把门关到起，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事情闹大了，自然有人来处理。”宋义合看着桌子上的牌，和自己手里的牌，规划着下一步打哪几张出去。等想好了以后，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怎么你一天想的，跟我那个废物儿子一样？没求得事还找踏马些事来想？一天杞人忧天，吃多求了！”

　　“啥子呀？你说啥子呀？哪个像你那个废物儿子？”邓福林面带愠怒，显然刚刚宋义合的话已经把他给激怒了。

　　“你撒，你这样子做起，不就是吗？爪子嘛？年轻人还说不得你两句呀？你一天……”

　　“pia！”宋义合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传来，直接把宋义合从拍桌上打翻在地！

　　“老宋！老宋！”

　　“小邓莫冲动！不至于！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打起来！”

　　一屋子里的农民工都是嘴巴去劝，但没有一个去搀扶宋义合的，也没有一个去拉住邓福林。

　　“你妈麦麻劈！”宋义合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视着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却不敢轻易还手。只是有点纳闷，平日里都好说话的这个年轻人，今天怎么像吃了火药一样？

　　听到宋义合还在骂自己的妈，邓福林更火了，他再次反问了一句：“你再说！哪个的妈麦麻批？”紧接着冲上去一脚踹宋义合肚子上，刚刚才站起来的宋义合又被踹翻在地。

　　“你个苟衵的！”宋义合心里其实已经有点害怕了，他知道他基本不可能打得过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但是碍于这么多老乡在面前，他又不想太丢面子，于是硬着头皮再度爬起，并冲上去，搂住邓福林的脖子往床铺上摔。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没谱，不知道摔在硬地板上会是什么后果，只得选一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床铺。

　　“你龟儿才是苟衵的！”相对更加年轻力壮的邓福林直接反过来压制宋义合，把他死死地压在下位，手掐住他的脖子不放。

　　“别打了！别打了！别打……”

　　“好好说话！”

　　几个工人表面还在用语言劝说着他们，但其实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开始把这场斗殴当做是一场格斗比赛来看，甚至内心还买起了输赢！

　　不过局势很明显是一边倒了，邓福林怕掐出人命来，没一会儿便主动放开了宋义合，随后一把将他推开，气愤地说：“辱不及家人，你个老逼登，这都懂？”

　　“咳咳，咳，咳咳咳……”宋义合红着脸，手抚着脖子，难受地咳嗽了好一阵，才忍着喉咙的不适说：“继续撒！有本事打死我撒！把我掐死撒！”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宋义合内心是很害怕邓福林真失控的，他只是不想输面子罢了。

　　邓福林气得很想冲上去再揍他一顿不过也害怕真出事，他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停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说：“老子不想弄你，莫给脸不要脸！”

　　宋义合也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强忍恐惧，自己给自己壮胆地吼了出来：“来啊！再来啊！老子怕了你吗？你再打撒！打不打得赢我嘛？”

　　“个龟儿老癫子！我看你像是踏马个感染了新病毒的！你龟儿在这里发病、发尼玛的癫！”邓福林接着骂道：“你比那些盆川佬更该被拉起去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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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又来来回回对骂了几分钟，众人看他们像是彻底打不起来，心里不禁有点失落。就好像这场“搏击比赛”的精彩程度没有达到他们内心的预期。

　　徐文鸿这时候才跳出来做了一下好人，站在宋义合与邓福林身边说：“哎呀，都是老乡，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小邓不要这么年轻气盛；老宋说话好听点就行。这多大事呢？真的没得必要闹到现在这样，都冷静点，消消气，消消气哈！”

　　“我年轻气盛？啊？”邓福林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徐文鸿道：“老徐你一直都在这里看到的，是不是他先骂的我？”

　　宋义合一听不乐意了，便故意对着大家问：“我骂了他什么？我不就是劝他少去想点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自己要这么敏感！”

　　“你说你儿子是废物，又说我和你那废物儿子一样！这不是在骂我是什么？”邓福林生气地指着宋义合的脸说：“还骂我妈！说我是苟衵的！”

　　“老子是在教育你！”宋义合故意把气势拉高地说：“你还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老子，我这个岁数，我，我当你老子绰绰有余！”

　　“我看你就是倚老卖老！为老不尊！”

　　“我倚你妈！卖你妈！啊！老子就是苟衵的！老子今天打死你！”邓福林做了一个挽袖子的虚动作，实际上现在是夏天，他自己连上衣都没穿。

　　宋义合被震住了，不敢再顶一句话，不过还是用眼睛死死的瞪着邓福林。

　　“好了，好了，真不要再打了。”徐文鸿在两人中间把手撑开，做起了和事佬的角色。“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大家都是龙向来的，在这儿一块干活，又都住在一个宿舍里，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嘛！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谈呢？”

　　“我倒是没想打他，关键是他个老逼登诚心讨打！”

　　“你踏马的，教你还不是好！分不清好赖！”

　　“老子稀罕你教！你连教自己儿子都教不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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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害怕再被打，一个害怕再打会真出事，宋义合跟邓福林两人都顺着徐文鸿给的台阶下了。中间两人虽然还有些小争执，但都远远达不到再打起来的可能了。

　　最后这场闹剧在宋义合、邓福林两人越来越弱的互骂声中，不了了之的结束了。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一帮意犹未尽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