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变化

临睡前的一瓶牛奶，直接导致蒋夏楠再一次被迫起夜。

起身前，他特意看了一眼哥哥的床，床上有个人形的隆起。

哥哥今晚能正常入睡了吗？蒋夏楠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了洗手间。

蒋佑冬侧躺着，面对着墙壁。

其实蒋佑冬最近很不妙。

他闭着眼，眉头紧皱。

升入高中后他发现，他的这具身体，正在慢慢失去掌控。

他不再敢只留神识照看身体，可是情况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他开始感到异常疲倦，甚至偶尔会陷入沉睡。

他居然也会做梦。他梦见了从前的世界。

梦见了他的过去。

来这个世界以前，蒋佑冬并不是蒋佑冬。他甚至没有名字。

他原本存在的世界，神域、鬼界、人间三分而立，千万年间互不侵扰。

随着时间的流逝，魔族日渐壮大，他们不再满足与妖魔鬼怪共分鬼界，几百年前，神族和鬼界千万年来的和平被打破，战争一触即发。

神族虽身负神力，却不擅于厮杀，千万年来都不曾有过战神，清朗灵秀的神域，霎时妖魔鬼怪横行。

他是应势而生的守卫神，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他驻守在神域与鬼界交界的擎冥山，几百年的时间，未离寸步。

魔族联合鬼族集结精锐大肆进攻神域的那一战，正好赶上他百年一次的雷劫。

越是神力鼎沛，雷劫越是靡坚不摧。战时的他，正值盛时。

他为保卫神域领土而生，肩负着神族兴衰，上阵杀敌，他责无旁贷。

这一战若胜了，可保神族数百年安宁。他想。

数道天雷接连劈下，捱过数道天雷的他已是强弩末矢，魔族趁机反扑。

他率领残存神族将士奋力抵挡。

战事终了，魔族精锐尽折，战败而去。

他仰躺在他驻守了几百年的山巅，寒风猎猎。他神识涣散，浑身浴血。

他望着漫天星辰，整个天空都被灿如烟霞的星帷缦裹着，如梦似幻。

不待他喘息，最后一道天雷兜头劈下。

这道天雷，大概是为了毁灭他。

他的身躯被天雷彻底摧毁，他的元神四散在风里。

他大约算是完成了他的使命。

以神识湮灭为代价。

蒋佑冬从沉睡中醒来时，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抹绚烂的紫色。

他缓缓睁开眼睛，天还没有完全亮。

晨光熹微，蒋夏楠躺在另一边的床上睡着，喃喃的呓语着，小家伙似乎在做梦。

蒋佑冬按了按自己的后脑，起身下床。

等蒋夏楠起床的时候，蒋佑冬已经收拾整齐坐在书桌前等着了。

他扭脸看着蒋夏楠从床上下来，难得主动地露出一个笑。

蒋夏楠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哥哥的脸，好像在确认他昨晚有没有失眠。

今天天气很好，清晨的阳光带着澄澈的暖，给坐在桌边的蒋佑冬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橘意。

蒋夏楠心头微动，从枕头边摸到手机，咔嚓一声，给哥哥拍了张氛围感十足的半身照，照片里的清瘦少年松弛地倚靠着椅背侧身坐着，带着一身暖黄的光，看着镜头清浅微笑。

拉着蒋佑冬一起欣赏半天，蒋夏楠才扭头去洗漱。

等蒋夏楠收拾好，二人一起出发，先去食堂吃早餐。

蒋夏楠注意到，蒋佑冬没有拿牛奶。

以前他们都爱吃的奶黄包，蒋佑冬看都没看一眼。

寄宿学校的周末，离家近的学生都会选择带一周的脏衣服回家洗，离家远的就在学校洗衣服晒被子。

蒋夏楠老早就告诉爸爸妈妈学期内的周末都不回去过。

所以周末的时候蒋爸安排司机小郑叔叔来给他们送换洗衣服和蒋妈妈做的甜品。

蒋夏楠打开装点心的盒子看了一眼，都是他们从小爱吃的。

芒果布丁，蛋黄酥，和两小盒花生酥。

为了防止他们争抢，蒋妈妈一向一式做两份。

这次，蒋佑冬把两份都给了蒋夏楠。

有一个定理是，当你意识到某件事的时候，就会发现更多蛛丝马迹，用以证明这件事。

蒋夏楠发现了更多蒋佑冬的变化。

那天晚上，蒋佑冬闭着眼睛吹头发，他站在桌子旁边，盯着蒋佑冬的脸。

他发现哥哥的脸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变化。

他也终于想起来，小时候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去医院了。

蒋夏楠的左侧鼻翼有一颗小痣，爸爸妈妈主要就靠这颗痣区分幼年时期的他和哥哥。

可是有一天，哥哥同样的位置，也长出了一颗一模一样的小痣。爸爸妈妈吓坏了，以为是什么基因疾病，专门带着他和哥哥去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自然是一切正常的，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基因疾病。医生说这只是几率极小的巧合。

但是那晚，蒋夏楠发现，哥哥的那颗痣不见了。

担心是晚上灯光昏暗没看仔细，第二天早上起床以后，他还特意确认了一遍。

哥哥的鼻梁挺直秀美。鼻翼两侧，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蒋夏楠的笔记本上，被他无意识地点上一个又一个小黑点。

痣既然会突然长出来，怎么就不能突然消失呢？

那哥哥长大了，口味变了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对吧？

摸底考试不算正式考试，早上语数外，下午两套合卷，一天就考完了全科。

秦沛好像被考试抽走了骨头，趴在桌子上哀嚎。

考试什么的，压根对蒋夏楠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心不在焉一整天，还要在监考老师的严密注视下被迫假装认真地面对考试，也挺辛苦的。

所以最后一门考完以后，蒋夏楠也枯萎了。

“哎，蒋夏楠，问你个问题。”张璇转过来用笔戳了一下蒋夏楠耷拉在桌面外面的手背。

“嗯？”蒋夏楠头也没抬，用鼻子发出个气声作为回答。

“你们以前是不是在思远上的初中？”张璇的视线越过蒋夏楠往蒋佑冬的方向看了一眼，蒋佑冬正望着窗外，好像在发呆。

“是啊，离家近。你也是吗？”蒋夏楠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张璇，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见过这张脸。

张璇的脸长得不难看，但也不是那种能被人一眼记住的类型，扎着马尾，是个干净清秀的女生。

“我就说我肯定没记错嘛！”张璇转身从自己桌肚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的聊天窗口，打开聊天记录一直往上翻。

翻了老半天，点开一张照片，才把手机递给蒋夏楠看。

“你看，这是不是你？”张璇点着照片中的人。

照片中的干净少年只露出左半边侧脸，脸上带着点笑，鼻翼上有一颗精巧的小痣，身形瘦削修长，穿着思远中学的夏季校服，蓝白配色的短袖polo衫和运动校裤，站在操场的铁网围栏边，手里捏着一张不知道是卡还是纸片，往前伸着。

照片是隔着铁网围栏拍的，少年的手伸过去的方向，恰好被围栏上的一块刷着宣传语的标识牌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正朝着少年走过来的小腿。

蒋夏楠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但是他记得这个场景，这张照片中没拍到上半身的那个人，才是他，刚踢完足球，去找哥哥拿卫生纸擦汗。

他盯着照片里的哥哥的侧脸，和那颗清晰的小痣。

明明现在蒋佑冬就在身后，蒋夏楠却不太敢回头看。

他把这张照片从张璇那里要了过来，保存在手机相册里，和那天早上他给蒋佑冬拍的那张照片来回比对。

除了痣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

蒋夏楠不知道自己还想找到什么，但他就是潜意识里觉得，他或许还能找出点别的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