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起始

少年人的气性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悄无声息，等上完了一天的课，蒋夏楠又殷勤地揽着蒋佑冬一起去吃饭了。

晚上宿舍里，蒋夏楠已经睡熟了，蒋佑冬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

他们宿舍的阳台正对着学校的后山。

说是学校的后山其实不恰当。

培华中学依山而建，占据了朝南的前坡，背阴的北坡没有被开发，长满了树，各色落叶掺杂着，铺满了整个林子，厚厚一层。

时不时有莹莹的光点，很微弱，在黑暗的树林中无序地闪烁。

浓黑的夜，在那些光点的飞舞下，被注入了生气，活了起来。

蒋佑冬眼睛微微睁大，看得呆了。

不论看过多少，蒋佑冬依然会为那些不经意间看到的绝美景色倾倒。

人间的美好，只有真正看见以后才能知道。

他想。

他散出神识，去观察熟睡着的蒋夏楠。

小家伙的面容看上去干净柔和，睫毛微翘，随着他眼珠偶尔地转动，轻微抖动着。

蒋佑冬一边观察着，一边将自己有了些变化的面容修正成蒋夏楠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16年了。

蒋夏楠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或者准确来说，那时候的蒋夏楠，还不能算是一个......人？

至少，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曾经历过漫长的混沌。

再次对外界产生感知的时候，惊觉周遭尽是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他仅存一缕残破元神，没有实体，不能视物，只能浑噩漂浮着，不知身在何方。

他感受到某个方向有一缕极其浅淡的灵识正在消散，在他靠到近前的时候，那缕孱弱灵识彻底散尽。

而他却被困在灵识消散的小小空间里徘徊，无法离开。

在这个小小空间里，他能感受到包裹着自己残破元神的微弱生命力。

既来之，则安之。

他寄居在此，沉寂下来，倚靠着这尚未完全消散的微弱生命力休养自己残破的元神。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的神识日渐清明起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实体。

......

但这怎么可能？

他的元神还未完整，神识尚且虚浮，更遑论恢复神力，怎么可能修出实体。

追溯前情，他突然了悟。

他仿佛，是被困在了一个生命体里。

他元神所寄居的这个实体，本应属于那缕消散掉的孱弱的灵识。

而他恰巧出现在灵识消散的瞬间，替代了灵识占据了这具生命体。

他离开不得，只能将这具已然消亡生机的的生命体当作安养元神的容器。

他未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同时，他用神识感知到他的身边另一个实体的存在。

一个有着蓬勃生命力的，小小生命。

他很惊奇。

慢慢探查下，他发现身边这个小小的生命每天都在成长，每天都有新的变化。

而自己寄居的这具实体，却未发生任何改变。

看来，元神寄生并不能给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体带来生机。

渐渐地，身旁那个小小的生命体生长出了四肢和五官，它的身躯里，有颗小小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

原来是个人吗？

他有点庆幸。

他开始仿照着身旁的小生命的大致样子，用元神操控着，让自己寄居的身体和它一起成长。

他的元神与这具小身体慢慢融合，他逐渐能通过这具身体感知外界。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旁边那个小生命的身体日渐成熟，偶尔会一拳头抡到他。

很偶尔的，他可以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

依然是那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觉得拥挤。

旁边的这个小家伙精力极其旺盛，手手脚脚总是不放在该放的位置，张牙舞爪翻转腾挪，时不时还会踹到他，相当占地方。

他只好蜷曲起小小的身体，谨记自己是寄居者，给原住民留出足够的生长空间。

他终于不再需要只用神识去感知事物，他睁开了眼睛。

他可以通过眼前是否有朦胧的光亮来判断外界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也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身旁的这个小家伙，长什么样子。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按照小家伙的模样调整自己的身体细节。

直到确认已经调整成完全一样，他这才留出一缕神识照看着这具身体，将自己的元神沉入识海深处，安心修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留在身体中的那缕神识将他唤醒。

周遭有很多很多声音，纷杂吵闹，还有朦胧的光。

他看到他身旁的那个小小生命，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小家伙的长相又发生了变化。眼睫清晰，鼻尖小巧挺翘，嘴巴微微张合着，软软糯糯。

他尝试着分出神识去与小生命交流，却没有得到回应，小家伙依然只盯着他，不做任何反应。

可叹面貌如此俊秀，居然灵智缺失。

他想。

一边按照最新的版本细化自己的面貌细节，一边感知外界的动静。

他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不像鸟叫声，也不像任何动物能发出的声音。

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水滴从高处坠落，清脆规律。

突然，他眼前朦胧的光变得刺目。他的身体，被一双手托了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有很多人在说话。

那奇怪的像水滴坠落的脆响声，几乎近在耳边。

他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这神奇的身体感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神是不会觉得冷的。他漫长的几百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过这种感知。

茫然间，他感觉到托着他的那双手正把他的身体颠来倒去。

很近的地方，爆响出洪亮的啼哭声。他不禁皱了皱眉。

有另一双手将自己的身体接过去。

他感觉到这双手正在......拍打他的足底？不是很重的力道，没有感受到丝毫神力，他居然感觉到疼痛。

这太荒唐。

他看到啼哭着的小家伙被包进了一堆柔软织物里，安生放在一边。而自己还在被轮番颠来倒去。

他恍然醒悟，学着小家伙的样子，啼了几声。

托着他反复搓摩的双手终于停下，将他也一样包裹好，和小家伙并排放在一起。

他暗自叹了口气，当真要累死人了。

仰躺着视线范围有限，他悄悄散出神识探查周围，越探查越心惊。

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概念的世界。

这里不是神域。人，也不像是他所熟识的人该有的样子。

这里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看上去都很孱弱。他们既没有神力也没有魔力，这里，也并不像他所听说过的人间。

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过于新鲜了，有很多没有生命力却可以移动或发出声响的存在。

他所见所感，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他依然每天都按着身边小家伙的样子微调自己身体细节。

他学着小家伙的样子，伪装成一个正常的，这个世界的人。

他发现夜幕降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陷入沉睡。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关注他。

于是，他开始白天集中注意力模仿着和小家伙一起成长，夜深人静时才让元神沉入识海。

休养的过程，变得更加漫长。

很快的，他学会了这个世界的部分语言。他开始慢慢认识这个世界。

他知道了什么是爸爸和妈妈，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生命原来都是像他和小家伙那样诞生的。

他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他不再是带着使命诞化的神，他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平凡的，人。

他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那个叫妈妈的人，称呼他为咚咚。直到他学会了文字，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咚咚是冬冬，蒋佑冬。

而那个小家伙，成了他名义上的双胞胎弟弟，蒋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