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两人一站一坐。
“林叡的死，你可以记在本王头上。”谢徵抬头，真正打量起面前的人——这是七年前蓟州别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我哥，他是怎么死的？”林姁声音颤抖，脸色更加苍白。
“兵败自杀。我在当场。”
林姁的眼泪夺眶而出。
谢徵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
“阿姁，这是我们为将者的宿命。社稷兴替的后果，不应该由你来背负。你哥哥他，也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谢徵斟酌道。他到底没有搬出来林叡的遗愿强行收下林姁。
“听皇兄说，你想做些实事？我就自作主张把你放在我身边了。镐京风俗人情，你也更熟悉一些。”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不等林姁回话，门外传来霍临的声音。
霍临推门进来，看到林姁红着眼角在一旁站着，深感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硬着头皮说道：
“齐仲山快不行了，说想见小林大人一面。”
林姁踉跄一步，差点被旁边的杌子绊倒：
“先生在哪里？”
霍临没答话。她惶急地看向谢徵，眸光里带了恳求。
齐仲山是北周的三朝元老，在闵宗朝——也就是林姁的父亲在位期间致仕。官至宰相，是林叡和林姁兄妹的老师。
周亡时，齐仲山已不在朝，但因他和林姁这层师生关系，皇帝就一直将他软禁在家。
师生两人都没有自由出入的权利，谈何相见。
“霍临备车，本王陪同林大人去齐府。”
穿过重重门户，林姁终于看到了那张枯槁的脸。
“先生！学生不肖，连累先生无端受苦！”她冲到床边，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姁儿，来来——”齐仲山强撑着坐起来，颤巍巍地伸手，弯腰去扶林姁。
林姁不敢让老师使力，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见老师干枯的脸，眼泪又不要命地淌出来。
“我快不行了，就想再看看你。”齐仲山嘶哑着声音，絮絮开口。
“先生别说这样的话。”林姁抬手抹了眼泪，哽咽道。
“苟延残喘这么长的日子，也活够了。先帝和太子爷等着我过去呐。一个两个都不好好听话，等我下去教训他们的！”
“就是苦了公主啊，以后万事要靠自己。”混浊的泪水流过脸颊，流进岁月堆起的沟壑中。
“以前，老臣总斥责公主顽劣，常常晓以大义。如今想来，莫如不晓的好！殿下您记住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记着啊！”齐仲山紧紧覆住了林姁的手，颤声嘱咐。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喘息。
“我记下了，都记下了！先生您别激动！”林姁起身，环顾四周，想去给老师倒一杯水。
就在这时，谢徵捏着茶盏走进来。他遣退了人，方才一直守在门外。
终于缓了过来，齐仲山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看的谢徵心里发毛，顺势揖了一礼。
“晚辈谢徵见过老先生。”
“靖王。”齐仲山微微颔首，他已经累到极致，脑袋斜靠在床头，费力吐息，“老夫清楚，王爷是坦荡君子，不屑挟私怀怨。”
“我把姁儿托给王爷，行吗？”齐仲山握起林姁的手，看向谢徵，“望王爷早晚看觑教导一二，我和林叡也能放心。”说完用力捏了捏林姁的手。
林姁何尝不明白，这是要她当场拜师。
她仰起头，话未出口，便听见谢徵为难道：
“我和靖远平辈相交，又怎么做他妹妹的老师呢？”
眼见齐仲山呼吸越来越急促，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林姁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撩起下摆，膝盖重重砸了下去。这一跪，宛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壮烈。
膝盖处尖锐的疼痛冲击着林姁的脑膜，让她觉得头皮都在嗡嗡叫嚣。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不断抬高声音。
“王爷非拘泥之辈，孰不闻韩昌黎‘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之语？林姁身无长物，唯此肝胆耳，愿执弟子之礼，恭聆训教，永随殿下之志。”
几个头框框磕下去，房间里安静得只剩齐仲山浊重的呼吸声。
“齐先生是林姁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求殿下成全！”林姁伏下去，行了最卑微的礼节。
“好。”
齐仲山听罢，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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