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

两骑玄色身影，踏着夜色进了镐京。

谢衍来的时候，谢徵已经醒了。军医正在给他换药。疼痛像潮水一样袭来，谢徵的身子微微颤抖，汗透重衣。

“王爷需静心养气，切莫操劳了。”医官收好脉枕，转头看见门口默立的皇帝，识趣地退了出去。

谢徵是背对殿门而坐的，并没看见他的兄长。他艰难地穿上外袍，系上革带。这些事情，他习惯亲力亲为。他昏迷了很多天，城中堆积如山的事务还需要他出面处理。

大幅的动作牵动伤口，谢徵痛叫出声，却又生生咽下。

“瞧那不争气的样子，这会子知道疼了？”谢衍一肚子火没处撒，不阴不阳地撂了一句。

谢徵大吃一惊：皇兄怎么来的这样快！忙敛容退后半步，稽首拜道：“臣弟无碍，劳皇兄挂心。臣问陛下安。”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尽显天家的教养风范。这是他谢衍的弟弟，可堪比芝兰玉树。如果不是尽数汗湿的外衫和略显杂乱的呼吸，谢衍都不能想象朝他大礼参拜的人刚刚重伤昏迷了多日。

玄色下摆上的暗金龙纹轻轻晃动，在谢徵面前堪堪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传达着君主的不满。

谢徵不敢抬头，竭力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他很清楚兄长的怒气源于什么，只是这个人他必须保下来——想到林姁那日刺杀时同归于尽的神情，谢徵苦笑，他们谢家欠林家终究太多了。

“你想怎么处置那个刺客？”皇帝刻意将“刺客”两字重重顿了一下。

“赦。”谢徵平静地抬头，撞向皇帝的目光。

啪——

一记耳光携着怒气而来，谢徵的身子陡然一歪，跪趴在地上。左脸以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刺痒地痛。谢徵动了动嘴角，艰难地爬起来，抬头复道：

“皇兄……容禀，有杀兄之仇、亡国之恨，林氏焉能不杀我？若说王朝覆灭乃自然规律，非我之罪，可林叡确乎因我而死。”

“昔林叡为质子入燕，与臣交游，倾盖如故。陛下当年也盛赞此兄妹二人有先祖遗风，不类其父绮糜成性。陛下难道忘了吗？”

“林叡之死，朕亦痛惜，但这是他作为北周储君的唯一死所！你是王，是大燕的战将，怎会如此妇人之仁？”

“既然储君已死，陛下何苦要赶尽杀绝！林叡死前曾求臣，替他对其妹尽教养之职。臣不欲失信于人，万望陛下成全！”谢徵说到激动之处，剧烈地呛咳起来，胸前的纱布殷殷渗出了血。

这可把谢衍唬得不轻，赶紧半搀半抱把谢徵扶到床上躺下，又叫了大夫进来。

“殿下无大碍，只是这伤离心脉太近，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请陛下准允静养。”胡子花白的医官朝谢衍拱手道。

“罢了。朕去见见林氏。”

这是林姁被关押的第十日。牢房阴暗潮湿，她的腿伤愈加严重，膝盖处已经见骨。

全身重量压在两条手腕之上，林姁垂着头，隐隐觉得有人进来。

“放她下来。”

瞥见那人明黄色的袍角，林姁知道来人是大燕皇帝。小时候，她来燕都看哥哥，便与谢衍见过。那时候谢衍还未继位，带着谢徵、林叡还有小不点的她玩遍了蓟州城。

她的印象里，谢衍更稳重老成，总端着太子的架子，倒是谢徵和哥哥性情更相投一些。

也都没意义了。

铁链被解开，手腕失去借力，林姁一下子跌在地上。旁人见她连跪都跪不住了，索性就由她趴着。

“靖王拼了命地保你，朕来是想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可以说服朕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