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屿抹了一把脸,一双灵动的眼睛楚楚可怜:“可是…她现在应该也在和亲的路上,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和你一样,都不想进入可怕的牢笼里,被束缚一生。”
林觉屿更害怕了:“张守军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搜索不到公主的踪迹,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到白帝城了?”
“不可能,”林鹤衣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如若发现她的踪迹,便不可能任由她途游各地。眼下西夏的难题是公主失踪,难以交差,他们自应该有双重打算。”
一,联系西夏本部加大力度寻找公主。
二,想尽办法拖延和亲,或者“重塑”一个烁阳公主。
“十生微…真陌生的名字。”
林觉屿靠着林鹤衣瘦弱的膝盖,眼神飘忽远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哭的迷糊了,脑子里又乱了起来。
“白帝城,才是一切的根源。”
林觉屿喃喃道:“可是她怎么那么肯定,自己就是十生微?”
“西夏也有医术高明的医者,或许他们给她用了什么药,麻痹摒弃了她之前的记忆。”
林鹤衣为什么听到十生微介绍自己时如此错愕。
林觉屿什么同样听到十生微的名字落荒而逃。
终于有了答案。
十生微,她究竟是谁…
雪夜黑的很早,十生微从思绪里被拉回来,是林鹤衣敲门让他们去吃饭。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味同嚼蜡,每个人都心有所想,气氛一度很低。
很难得林觉屿在饭桌上没有为难十生微,眼神也有刻意的躲避。
“白帝城物资稀缺,能做的东西不多,二位见谅。”
林鹤衣首先打破僵局,挑起了话题。
桌子上都是些肉菜,说不上好吃,也算不上难吃。
“林医师才是客气,本就是我们有求于你,哪来的话。”
后来多是一些寒暄,而对于他们的来历,林鹤衣并未深究。
十生微觉得其中必定有所蹊跷,不止是因为方承意的面子,更多的一定是那些还未得知的“巧合”。
吃得差不多了,十生微问道:“林医师,这滋补身子的药,何时开始服用?”
“我已经让觉屿准备了,燕公子跟觉屿去拿吧。”
十生微诧异为什么林鹤衣要点名燕无归去拿:“那我呢?”
“请随我来。”
燕无归依旧紧绷着脸庞,银色面具下的表情如雾,跟着林觉屿离开了房间。
林鹤衣催动着轮椅,一路无话,十生微疑惑的情绪渐渐演变成焦虑和不安。
她到底要不要开口询问,成了横在她心尖的第一道难题。
“什么味道?”
一进门,十生微就闻见了一股香气。
“这是鹅梨香,我加了几味香料进去,还闻得习惯吗?”
十生微深吸一口气:“挺好闻的。”
林鹤衣咳了声:“冒昧让你前来,其实是想问问你们的情况,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
“林医师想问什么?”
林鹤衣指了指凳子,示意她坐下来:“你们和侯爷是如何相识的?”
方承意是他们和林鹤衣之间唯一的牵连,他出这个问题,倒也不奇怪。
“路过磁州时,我们偶然卷入了一场纷争,幸得侯爷出手相救。”
林鹤衣烹茶点头,有条不紊的继续问道:“那姑娘和燕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十生微不太想回答:“难道这个问题…也跟治病有关吗?”
林鹤衣嗤笑道:“那倒不是,纯属我个人想知道。”
从十生微口中套出话来,或许他能够推算出事件的来龙去脉。
十生微回过神来,只说了三个字:“雁门关。”
雁门关,乃是西夏入驻汴京的必经之路。
十生微是从雁门关逃婚的!
推算一下时间,她跟燕无归竟只认识了个把月。
“天意难违,造化弄人啊…”
不知是否是鹅梨香中掺杂了其他的香料,十生微忽然头晕脑胀,一阵阵的眩晕感来袭。
“林医师说的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没能听清楚,耳边不断传来炉子上烧水的咕噜声。
十生微朝林鹤衣摇摇晃晃的走去,头晕的感觉越发强烈,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十生微张嘴还想说什么,终是没能说出口,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林鹤衣早已做好准备,他接住十生微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而后自己从耳朵里拿出棉花,掉落出来的白色粉末被他拍落在地。
鹅梨香确实被林鹤衣动了手脚,他在其中加了分量轻微的迷药,为了防止自己中招,他事先准备好了解药,包在棉花里,放进了耳朵。
当然,还有那至关重要的一味药——
唤忆子。
“睡吧,一觉起来,所有的事,都结束了。”
叩叩叩——
林鹤衣刚想喝茶,抬眸看向门:“怎么样了?”
林觉屿声音传来:“师父,已经好了。”
林鹤衣松开了握紧的拳头:“燕公子在哪?”
“服了药,已经昏睡过去了。”
“觉屿,我有话对你说。”
林觉屿深感不妙,但不敢拒绝,她膝盖一软,扶着门框道:“师父,要说什么?”
“来外面吧。”
月色和雪色的交融,寂静让人思绪渐渐清晰,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只有内心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林鹤衣望着雪地里的脚印,蓦地道:“今夜过后,她就会想起一切。”
林觉屿不可置信,失控喊着:“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她想起来?”
“我答应过她,再一次见到她,我会唤醒她之前所有的记忆。”
“师父…你?”林觉屿瞠目结舌,“你认识她?”
林鹤衣淡然一笑,手紧紧的捏住轮椅一侧:“今日的惨祸,都是我酿成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寒意从林觉屿的脊梁骨蔓延至全身,不好的预感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头。
“她成‘十生微’,就是从白帝城开始的。”
从十生微说完“雁门关”三个以后,短短时间内,林鹤衣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事。
林觉屿不顾雪地的冰凉,她跪倒在林鹤衣的膝边,呆滞而茫然:“师父,你是要抛下我吗?”
“觉屿,我们每个人身上的过错,都要自己去承担。师傅的错,是毁了她的一生,我无法弥补,可是你有选择的权利。”
“什么选择?”
“她醒来后,便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烁阳公主,她的身上也就没有替西夏和亲的义务。即使她不知道真正的烁阳公主是谁,但是西夏的存亡,再也与她无关。”
林鹤衣的这句话,在林觉屿的心灵深处永远留下了无法割除烙印。
西夏的存亡,再也跟“十生微”无关了。
家国大义,私人情感——
林觉屿看着这个给了她二次生命的人,胸腔里涨满的感情化作了细线般的泪水汩汩流下。
“师父,你真的不知道吗?”
林鹤衣迟疑:“什么?”
“可是我觉得你知道的。”
“觉屿,你在说什么胡话?”
林觉屿身体开始颤抖,双腿失去力气,气若游丝:“我不想只做你的徒弟,你不明白吗?”
林鹤衣沉默了良久,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睑:“觉屿,我…”
“那么久,我都心甘情愿的做着自己的梦,我以为只要我停留在你的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对你的好。”
“真的是梦,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但是,师父,今日我发现了,你并不是看不到,而是你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其他人。”
林鹤衣脸庞刹那间变得苍白无度:“你在说什么??”
看到林鹤衣紧张兮兮的模样,林觉屿更加用力道:“你睡梦时喊的名字,你都忘了吗?”
林鹤衣目光如利剑般锐利:“你!”
“阿微,阿微…我真的以为你在喊我,我一直以为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我喜欢你那么久…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林觉屿双目发红,发了疯般对着林鹤衣咆哮:“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孙白微?”
林鹤衣甩手和她保持距离:“她不过是来向我求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选择继续骗我,可是你骗得了你自己吗?白帝城地处偏僻,根本没有什么珍稀药材,怎会惹得大名鼎鼎的药王谷弟子前来拜访?我与你在这行医多年,根本没有碰到过一个与你师出同门的药王谷人!怎么会那么巧,她偏偏就来了这白帝城,还就偏偏找上了你!!”
林觉屿目眦欲裂,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林鹤衣心沉了一半,低沉道:“你都听到了。”
原来和孙白微的谈话,不止十生微听到了,林觉屿也听到了,不过是她在房屋的另一边,没有跟十生微打个正着。
林鹤衣掐着自己的虎口,他的内心仿佛被野兽活生生的撕开了一条已经结痂的伤疤,却还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还做了什么?”
“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
林鹤衣思绪空白一片,他冷声怒道:“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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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白微徒步走回了城中,天寒地冻,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此时已是午夜,她的身体状况极其不好,心脏像鼓槌一样狂跳,每一下都敲打着皮肤,让他感觉四周都要裂开。
城中客栈关门早,风雪来迎,她必须要找到一个落脚点。
否则还没有回到药王谷,她便已经死在白帝城。
她随意敲开了之前一家住过的客栈,准备碰碰运气,之后便是有人用迷药迷晕了她,这是她所有的回忆。
沉睡许久醒来,转眼就来到了这里。
孙白微刚一睁眼,一个身材矮小精壮的男人便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白粥和咸菜。
见孙白微醒了,他咧嘴笑道:“醒啦!快,快吃点东西,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会做饭,你将就吃点吧。”
孙白微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
她粗略的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还算整齐的木房,东西也很简单,一张床,面前就是桌椅板凳,其余的都没有。
男子见孙白微如此迷惑,干脆将事情全都托盘而出。
“哦哦,忘了介绍,我叫阿大。本来应该叫你一声姐姐,可我这长年累月在外的,看起来比你还老呢!”
说完自顾自的笑了一声,很快听见门外一阵躁动,阿大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声音洪亮吼道:“给我带进来!给我恩人磕头谢罪!!”
木门开了,几个大汉五花大绑着另一个大汉进来。
阿大一声令下:“还不跪下!”
大汉立马下跪眼神哀切的看着孙白微:“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受人之托…”
这一来一去的,给孙白微都绕蒙了:“这是?”
“嗐!说来话长,你一定很好奇吧,怎么来的这儿?”
孙白微动作迟缓的点了点头。
“今天下午,我们传音乌鸦从仙羿壁方向送来了一封信和些许钱财,内容是要我们杀了你。我们虎头帮只除奸佞之人,从不滥杀无辜,也分文不取。看到有钱财,我就知道此事不妙,这不让我手下去探探路,如果我们核查无误后,就会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