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又继续道:“可能你不记得我了,多年前,云泽村,我还是个嫩娃子,俺爹天天喝酒,打我跟我那身体不好的娘。那天你跟你师父云游到此,路过俺家门口,我爹又开始打我娘,是你听见,进来保护了我跟我娘啊!那个时候你也不大,瘦小的身躯就这样挡在我面前,后来你还跟你师父一起将我娘的病治好了,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做大做强,惩奸除恶,保护弱小!”
情动之处,阿大这个彪形大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孙白微转危为安,舒了一口气:“我记得你……”
“真的吗!恩人,你记得我!”
孙白微艰难的挪动着身体:“你那时候营养不良,个头小小的,黝黑的皮肤,还是保护着你的母亲。”
“对对对!我就说,恩人怎么可能会生出恶事,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阿大见孙白微身体虚弱,让帮里的女眷进来,服侍她将白粥喝下:“孙姑娘,你且在这好好安顿着,不必多心,我们兄弟都会保证你的安全!你是我的恩人,那便是整个虎头帮的恩人!”
孙白微致谢,没想到医者仁心有一日能够救自己的性命。
女眷轻声细语,十分温和,孙白微身子难耐,风雪侵蚀的寒冷在她体内挥之不去,她披着厚厚的被褥,总还是觉得冷。
“去,给孙姑娘再取点碳火盆来。”
孙白微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脑子清晰一些:“仙弈壁……”
阿大看她样子实在难受:“怎么样?想起什么来没有?不要勉强,身子要紧。”
孙白微脑袋昏沉的很,潜意识却告诉她,十生微和燕无归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她也是被急昏了头,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从她下定决心寻找林鹤衣开始,这么久以来她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地方,循着蛛丝马迹,艰辛万苦,才来到白帝城。
也只有在深爱之人面前,孙白微才会短暂的失去理智,与素未谋面的人一起前行。
孙白微抬起眼:“阿大,你有什么线索吗?”
阿大指了指刚才跪在地上的人:“来,你说。”
“仙弈壁附近本就人烟稀少,找起来也难,不过恰是因为如此,才大大缩小了人员范围。我们去的时候,沿途上只有几间茅草屋,其他的并无异样。倒是有一处,隔得老远就闻到药草的香味,走进看,只听见一男一女在争辩着什么。”
一男一女?
难不成是林鹤衣和林觉屿出了什么争执?
“有听清楚争吵的内容吗?”
那人左看右看回想着:“只听见什么‘师出同门’、‘药王谷’的字眼。”
“药王谷?”阿大插嘴急道,“孙姑娘不就是药王谷的人吗?”
孙白微继续问道:“声音呢?说话的声音怎么样?”
他回忆着:“是个年纪小的女声。”
孙白微霎时明白了,短而浅的呼吸出落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怎么样?孙姑娘有何打算?”
“有劳你们照顾我,现下我行动不便,只好在这养着身子。等我好妥了,劳烦跟我去一趟仙弈壁。”
阿大拍着胸膛打包票:“没问题,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也不用着急,再过几日就是白帝城的睦月节了,届时城中会非常热闹,全国各地的小贩都会来这里摆摊,若是闷了,我让女眷们陪你去逛逛。”
“睦月节?”
阿大回应着:“对啊,这可是白帝城的传统节日,人可多了!听说还有药王谷的人呢。去年啊,我家婆娘在摊子上买了一只用翠珑花编织的戒指,爱不释手,天天戴在手上呢。”
孙白微掩面偷笑:“翠珑花只生长在谷里,且散发异香,做成香囊等贴身,佩戴时间长了还可美容养颜,滋养皮肤。”
看着孙白微情绪慢慢转变,阿大也心生喜悦:“是了,孙姑娘好好休息吧,睦月节就在三日后。”
还有三日。
孙白微在心里算了算————
再过三日,也恰好是自己和林鹤衣定情四年的日子。
她的脸上滑落的,不仅仅是泪水,还有内心深处的忧伤:“好,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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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繁华喧嚣的都城,它坐落在中原腹地,被誉为八荒之中的明珠。
汴京,一个充满传奇与辉煌的地方。
说书先生在案板上游刃有余的敲出节奏:“各位看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恶狼谷的故事,又要开始啦!”
一个小娃抬着糖葫芦,激动地问道:“讲谁?是恶狼谷的大英雄吗?”
“是呀,书接上回……我们说道那恶狼谷的大英雄燕无归,击杀老谷主获得了单传的绝学————”
血月降临,凉意四起。
又是那个恐怖如斯的恶狼谷,充斥着血腥与残酷,那是一幅无法抹去的画面,深深地刻在时间的记忆长河中。
在那里,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角落,生命的火花在瞬间被无情地扑灭。
燕无归满身泥泞,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之时,终于找到了那道尘封的大门。
当他走出的时候,石碓旁一只细嫩而沾满污秽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求求你,救救我……”
燕无归僵硬的回头,借着月光,他才看清这是一个机缘巧合下活下来的女孩。
那本该如明星一样闪烁的眸子,此时却黯淡无光。
在恶狼谷的人群中,她如同一片薄弱的柳叶,风一吹就能倒,她的身躯不堪一击,弱不禁风,甚至吃不了燕无归一招。
“你走吧。”燕无归不想带个累赘在身边,“你自由了。”
女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松手:“我从山上滑落,脚受伤了……救救我……”
女孩头上的黑发已经全部打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难掩她初见雏形的艳丽之色。
她根骨未全,毫无招架之力,应该是最后一批入谷的孩子。
所以燕无归坚持所谓的“正道”到底是什么呢?他要解救这些孩子,现在又要弃这些孩子于不顾,那自己和姜闽又有何异?
女孩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就在燕无归犹豫之时,她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嘴里不停的呕出血水,燕无归蹲下来仔细查看,才发现她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被虫子咬了一个口,伤口周围已经开始溃烂,看她的样子,这咬人的虫子还不是一般的毒虫。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死死的撰住燕无归的手:“李缌绾。”
说完后,李缌绾就昏在了燕无归怀里。
窗外的清晨,阳光透过薄窗棂洒进房间,照在李缌绾的脸上。
燕无归请了人给她梳洗了一番,整理好的秀发散发出迷人的香气,轻轻拂过额间,如同一缕柔风轻抚着她的脸颊。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宛如婴儿般的柔嫩,散发着光泽。
李缌绾眼睛微微睁开,燕无归背对着她,正看向山下热闹的集市。
“这是……在哪?”
“镇海湾。”
他们出了恶狼谷,但还未走出东极海。
不过他们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李缌绾随意一动,身上的伤口就像针扎一样疼痛,她没忍住哼了一声。
“别动,”燕无归转了过来,“你的伤口溃烂,脚也断了。”
李缌绾默不作声,死咬着下唇,不想让燕无归对她有任何不好的印象。
“谢谢你。”她挺直身体坐了起来,“是你杀了老谷主吗?”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团乱麻,纠缠在心头,让人无法自拔。
明明都已经过去了,但被别人提及,燕无归还是恶心的想作呕。
“是。”
他强忍着恶心,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那你一定很厉害,救了我们的人,一定是个大英雄!”
燕无归只觉得好笑,像他这样手刃兄弟,杀人无数的人,也是大英雄?
不知道日后的多少夜晚,燕无归会不会永远无法睡一个安生的觉。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他刚一闭目,双手踹在怀里,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可他残杀孩童的场面却如潮水般涌来,划破着他脆弱的内心。
他惶恐,他诧异。
“我不是英雄。”
燕无归极力否认。
“你怎么不是?”李缌绾歪着头看向他,“如果不是你终结这一切,几日后,我就要杀害我最亲爱的小狼了……”
她还真的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啊……燕无归听了这简单纯真的话,开始好好的正视这个女孩。
“可惜了……”李缌绾撇过脸,眼眶发红,“不知道小狼现在身在何处。”
见气氛低沉,李缌绾及时止住了话题。
现在他们最大的喜悦是逃出了恶狼谷,没有什么还值得她留念的,除了那只在谷里真心待她的小狼。
“对了,你来恶狼谷之前,是做什么的?”
“谪仙岛。”
谪仙岛,与恶狼谷的方向南辕北辙,一个臭名昭著,一个却名扬万里。
燕无归从天跌至地狱,竟也永远逃脱不了东极海的魔爪。
“你是碎梦的弟子?”
李缌绾更加崇拜他:“给我看看!!”
燕无归挑眉:“看什么?”
“我听说每个在碎梦学习的弟子,都有一把专属的流云佩剑,随着考核升级,剑柄会根据不同的阶级更换颜色。”
燕无归对李缌绾有些刮目相看了,他没想到一个女孩居然还懂得江湖门派的规矩。
“看吧。”
燕无归卸下流云佩剑,递给了她。
李缌绾看的双目发光,她看得起劲时,差点脱口而出问为何在碎梦学习,却又落入了恶狼谷。
不过李缌绾识趣的闭嘴了。
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被人揭露伤疤,她眨了眨眼,没再说话了。
“想问什么?”燕无归靠在门框上,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
“没什么,真漂亮。你还会回去碎梦继续学习吗?”
这无疑又是燕无归心中的一大心结:“或许吧。”
“像你这般厉害的人,怎么都是要出人头地的。”
她的眼睛像深邃的湖水,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燕无归看着李缌绾的眼,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急切的出来,原来当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的目光就已经深深地印在了燕无归的脑海中。
她微微一笑,宛如阳光洒在他心里,温暖而明亮。
燕无归郝然一笑:“真的吗?”
“对呀,被关在恶狼谷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做梦,想要成为像碎梦掌事余若梦那样的人,她就是我一生追随的目标。”
“你对碎梦怎么如此了解?”
起初她有些难为情,但她还是全都告诉了燕无归:“我在被拐卖的路上听到的。”
燕无归心中一凛:“拐卖?”
李缌绾紧张的撰住被褥,小声道:“我的家在汴京,一日我独自外出,被人用迷药迷晕了,醒来就在马车上了,拐卖我的人很喜欢碎梦,我都是听他们说的。”
年少时的心心相惜总是这样猝不及防,燕无归也不忍再问下去。
“碎梦有规定,凡是因自身原因不归门派者,自为逐出门派,永不得归。”
“可是……”李缌绾为他感到惋惜,“可是你一定不是自愿加入的恶狼谷啊!难道碎梦的门主如此不留情面,也不分青红皂白吗?”
燕无归又想起他那嗜血的父母,亲手将他的前途铺路,送进这前途无量的碎梦,又亲手将他的武侠梦彻底粉碎,因为碎银几俩,又转手将他卖入恶狼谷。
他们两个连身世经历都如此相像,燕无归恨不得将自己的手心扣出个洞,来驱散心中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