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帝城篇

　　这个话题很快就岔了过去，林鹤衣不再说话，催动轮椅来到燕无归身旁，开始把脉。

十生微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干坐着烤着火炉，后背凉风阵阵，比燕无归还紧张。

而林鹤衣的表情始终淡漠自然，好似手拿把掐，不如其他人说的那样严重。

“蛊。”

良久后，林鹤衣出声了。

和在磁州时，军医诊断的一样。

燕无归问到：“有救吗？”

“自然是有，不过不是现在。”

这一句话，可谓是让十生微犯难，即是能救，又不是确切时机。

“林医师，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来到白帝城后更加虚弱，为何…”

“我知道你的担忧，”林鹤衣卷起衣袖为他们继续斟茶，“但请放心，我说的时机未到，并不是不为燕公子医治，而是白帝城气候相对恶劣，常年冰雪寒冷，你们的身体需加调养，否则拔蛊之时，身体承受不住，会有风险。”

本就是求人办事，十生微看林鹤衣不急不忙的样，也不好再催促，只问了一句需要多久。

“短则半月，长则一月。”

“劳烦林医师了。”

“我这里还有空的屋子，闲暇之际觉屿常去打扫，就在东边，二位可以前去安顿收拾。”

白帝城的夜比中原来的早，沉寂而寒冷，大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寒风呼啸着穿过，带来了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十生微一早看出孙白微和林鹤衣有猫腻，这会子把他们二人支开，恐怕别有深意。

她也不多嘴，既来之，则安之，带着燕无归就走了。

“嗯？”十生微伸头张望，“林医师那嚣张的徒弟怎么没影了？”

“你很在意她？”

“没有，”十生微摇摇头，“看她那副模样，恨不得将林医师私自藏起来，刚才林医师和孙姑娘如此亲密，她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燕无归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关注到这一点，木讷的笑道：“你还真是…”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风声盖住匆匆脚步，雪又再一次将他们的身影覆盖。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呢？”

“孙白微。”

“我去拿药箱，还请孙姑娘稍等片刻。”

林鹤衣迎着风雪，还没走出几步，天上的雪忽然大了起来。

雪慢慢的覆盖了一切，林鹤衣如瀑布般的黑发也上了点缀，孙白微将自己的袍子脱了下来，忍着剧痛举到头顶，跑到林鹤衣身旁，把一半多的袍子遮到他的身上。

“天寒地冻，听觉屿说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来回走了，我同你进屋吧。”

林鹤衣一楞，话语全都凝在了喉口，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他的卧房。

林鹤衣的住处不大，屋内散发出草药淡淡的香气，正中烧着暖和的碳，孙白微站在门口把袍子上的雪全都抖落干净，生怕带上一点寒气给他。

“孙姑娘把袖口挽起来吧。”

林鹤衣把药箱放到膝盖上，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幸好天气冷，伤口才没有恶化，林鹤衣止不住的自责：“烫伤不及时处理，可是会留疤的。”

孙白微看着林鹤衣一丝不苟的为自己涂药膏，一时竟有些失神，双目蒙起一层水雾。

“不碍事。”

“姑娘家留疤不好看。”

“没人看我。”

“孙姑娘说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孙白微掷地有声的反驳。

她动了手，林鹤衣力度把握不均匀，上药的木棍戳在了破皮处，惹得孙白微疼的眩晕。

“孙姑娘别乱动，”林鹤衣用右手稳住她的身子，“即使没有别人看，可身子是自己的，要当心。”

孙白微果然不动了，看着林鹤衣的长发掉落，她伸出另一只手，温柔的帮他拂到了耳后，指尖却害羞的发了红。

“孙姑娘此行，是为了什么呢？”

孙白微早已经想好了说辞：“林医师曾听过听竹镇吗？”

“不曾听过。”

他的指腹异常柔软，在孙白微的皮肤上按摩着。

“我人微言轻，不曾求过他人，偶闻林医师医术高明，我在此…诚心恳请林医师…救救我的族人。”

林鹤衣抬头一看，孙白微豆大的泪珠，不知何时已经浸染了衣襟。

“孙姑娘…”

林鹤衣生出无助，内心如撕裂般，而他已无暇顾及，为什么能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共情。

他只好伸手擦去孙白微脸上的清泪。

“我原是药王谷的医者，听竹镇乃是途径药王谷的必经之路。”

说到这，孙白微哽咽不止。

“一年前听竹镇的镇民突发疫病，纷纷向药王谷求医，起初药王谷的族人都不知道此病的传染性竟如此之快，接纳了许多镇民，后来疫病肆虐，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包括我的族人…”

“那孙姑娘可有大碍？”

孙白微摇了摇头：“我常年在外采摘稀有药材，每月定时出谷，我那几日恰好不在谷中。等回来之时，族人大多已奄奄一息，只留下几位未曾接触过的师兄姐弟，让我一定要找出方子回去解救他们…现下药王谷孤立无援，族人不敢外出，听竹镇也成了死城……”

孙白微说到情动之处，双肩忍不住的抖动起来，每说一句，就像无形的刀刃，刺痛着她深处的灵魂。

“奇怪…”

十生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鹤衣房门外：“难道我记错了？”

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敲门进去，转而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你，那么快？”

燕无归才把东西收拾整齐，惊叹十生微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却见她手中空空如也：“没有吗？”

十生微本想去找林鹤衣领取调养身子的药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早。

“不是…”

十生微纳闷的走到他身旁坐下：“我感觉林医师怪怪的。”

燕无归把暖手炉给她，示意她继续说。

“你记不记得在杭州时，侯爷说举荐一位神医给我们？”

“是，林医师。”

“当时他们说林医师出自哪里？”

“药王谷。”

十生微拍腿惊呼：“没错！就是药王谷！我还寻思我记错了！”

看她反应巨大，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问题，燕无归道：“怎么了？”

“我刚才听到孙姑娘说，她也是药王谷的医者，按理来说，她应该和林医师是同门才对，两人年纪又相仿，可林医师的话中一点都听不出他是药王谷之人，听见自己曾经师从的地方，连问都没过问…这难道不奇怪吗？”

燕无归静气凝神，沉默片刻后，起身将门关了起来：“你走之后，我在想一些问题。”

“你也有发现？”

燕无归压低声音：“林医师称呼我为燕公子。”

十生微觉得他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你本来就…”

“但我从未介绍过自己。”

十生微短暂的停止了呼吸，心跳声在寂静中变得异常清晰。

而燕无归还未说完：“调理身体，他说的是，‘你们’。”

十生微眼睛瞪大：“对…他说的是…你们的身体…还需加调养…”这一刻，仿佛有无形的威胁正在逼近，“难道…这其中，包含着我？…或者是孙姑娘？”

燕无归握紧十生微的手，没有再语。

“不不不…”十生微自我否定，“孙姑娘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林医师怎会看不出来？所以你们…指的是…”

燕无归眼神犀利地盯着前方，二人异口同声道：

“你。”

“我。”

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十生微是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知孙白微和林鹤衣的交谈结果如何，两房离得不算远，十生微听见孙白微推门的声音，也打开一条门缝——

“孙姑娘…似是要离开。”

此时的雪比刚才消停了些。

孙白微披起袍子，手中还撰着一条眼熟的狐裘。

“林医师把自己的狐裘给了孙姑娘？！天呐要是他那个徒弟知道了，可不得闹翻天…”

燕无归在窗棂旁也看着，说时迟那时快，林觉屿的身影飘飘然从他们房前走了过去，往林鹤衣的屋子方向去了。

“师父…”

林觉屿低声下气的敲了敲门。

“觉屿？”

从前林觉屿可喜欢听林鹤衣唤她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林鹤衣给她起的。

对于林觉屿来说，新的名字无异于就是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意味着她可以和从前的所有划清界限，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着。

可现在，她再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惶恐。

林觉屿没等林鹤衣同意，推开房门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师父，真的有那么巧的事吗？我…我会不会死…”

林鹤衣给她编织的这场梦，始终不是永恒的，再有香甜，总有醒的一天。

“觉屿，摒弃过去，就要付出代价。如若不被发现，这确实是好办法，可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林觉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那怎么办？我不想去汴京和亲，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师父，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林鹤衣脑海中杂乱纷繁，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就像一张巨型的网一样，忽然将所有人都包裹住了。

现在林觉屿又哭哭啼啼，纵使他心中百般愁，也只能先将林觉屿的情绪稳住，他才能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先不要慌张，他们带来了方侯爷的亲笔信，那是真的，并不是伪造，说明在此之前，阴差阳错之下，她已经跟侯爷有过接触了。但侯爷并未下令追查你逃离西夏一案，她的身份也就并未戳破，所以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才是真正的烁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