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辗转去到白帝城,路途多有坎坷,需要去往各地歇脚。
十生微内心积压了许多心事,一路上话少了很多。
没想到有一天,燕无归和十生微的身份也会有对调,竟是燕无归话变多了。
“那件事,怎么处理?”
十生微透过布帘看着外面徐徐而过的风景,一时没听见燕无归问的话。
“你……”
燕无归拉了拉她的衣袖。
十生微才恍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燕无归低眸,转而握住她冰冷的手:“你从没这样过。”
十生微故作轻松的挤出微笑:“妙仪说,都为受害者家属进行了赔偿,没有隐瞒事实,其实家属心里也有准备,大概……是回不来了。”
“你呢?”
“我?”
“你怎么样?”
十生微朝窗外一瞥,立马想好了回话:“我没事。”
他的眉毛紧锁:“撒谎。”
十生微泄了气,呆滞的看着燕无归:“没有这场和亲,或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出逃西夏,我不会撇下白雪,我也不会认识妙仪,更不会得知她和侯爷是那般恩爱,最后竟……”
“你在自责?”
十生微笑中带泪,娇红的脸上不知何时落下了几滴珍珠:“我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这背后有一只无形操控的手,推波助澜。”
“你若不来,怎么认识我。”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十生微心中一暖,破涕为笑,“你想,剑穗、荷包、流光花,似乎都在引着我们去一个地方。”
汴京。
那天燕无归昏睡的时候,京妙仪和十生微讲了许多事,什么都有,就像是姐妹间闺阁私话一般,若是这层关系永远不揭露与世人,十生微应当能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越是想,越是亏欠。
人生本就没有圆满,遗憾才是人间常态。
接近白帝城时,气温下降的厉害,十生微在路过的丝绸店里添置了一些衣服,也给三只狼各自定做了一些。
燕无归不解:“他们又不穿。”
“总有用处,收着呗,钱又用不完。”
寒风呼啸,吹得树枝摇摆不定,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轻轻地覆盖在大地上。
已经进了白帝城了。
十生微往马车外一看,三只狼已经不知所踪。
“跑得真快啊。”
“冷不到他们。”
两人来到城中找了个客栈落脚,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
十生微将盘缠换成了许多跑车路上能够用得到的东西,全部赠与了车夫,自是亏欠方承意许多,只好以此答谢,便让车夫带意转告他们一切安好。
或是天气转变的厉害,燕无归一入城,身体一落千丈,倒是没有毒发,整天浑浑噩噩的,好像被什么影响着。
十生微本想着休息几天,一看燕无归情况不妙,几日下来,竟消瘦了许多。
看着手边这些没有解开谜团的荷包,剑穗,流光花,她咬了咬牙,不能再等了。
十生微把白帝城的地图展开:“早些年侯爷游历白帝城时,在仙弈壁附近曾与林医师有过几面之缘,偶有书信往来,得知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只提及在白鹭湖,我们去找找。”
燕无归神色复杂,握住十生微的手:“倘若治不好呢?”
“治不好就再找,世间那么多名医,总有人能够治好你。”
仙弈壁离城中不远,十生微租借了马车,将燕无归安置好,启程开始寻找隐士的林医师。
京妙仪提及过几次,方承意也在席间谈话中将知道的细节一一告知,能够一次找到便是最好,否则都需要碰碰运气。
白鹭湖坐落在仙弈壁后,山周入目皆是纯白,湖水湛蓝,碧波荡漾,伴随着传来的阵阵风声,刮着脸生疼。
白帝城乃是神相门派发源地,因气候使然,弟子大多性格清冷,这会在城下也不见得有几个人,十生微打算先询问,哪怕只是得知一个大体方位也好。
可惜问了一圈,大家都皱眉不识,正当十生微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个女子将她拦了下来。
“姑娘,是在寻谁吗?”
十生微应声望去,一个面容清冷的女子正在看着她。
她着一袭素白的长裙,宛如冬雪中的仙子,飘逸而高洁,长发如瀑,轻轻拂过脸颊,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是,在找一位医师。”
“林鹤衣?”
十生微激动回到:“姑娘可是认得吗?”
她微微颔首:“我正要前去,姑娘一起。”
十生微看她没带什么东西,周身也没随行的人,就指了指自己的马车:“那请姑娘上车吧。”
“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孙白微,你呢?”
这个地方较为偏远,十生微没曾想:“十生微。”
燕无归本在马车里微微倒下的身躯,在听见陌生声音的一瞬本能的握紧了剑柄,警惕的看向来人。
孙白微感受到了燕无归的目光,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十生微对他耳语几句,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剑。
“二位此行前去,是为了医治……”
孙白微的眼神已经转向了燕无归,看样子也略懂一些医术。
十生微怅然若失:“我们别无他法了。”
孙白微没有再问下去,一路上她鲜少说话,只告诉十生微路该怎么走,更多时候她都是自己默默的待着,眼神空洞看着帘外。
或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孙白微将身子转正:“可否让我为这位公子把脉?”
“姑娘也是学医之人?”
孙白微道:“略懂一些,不敢班门弄斧。”
也好,十生微想到,如今这状况,哪怕是半道出路的,只要是有法子,她都愿意一试。
燕无归伸出惨白的手臂,孙白微冰凉的手指轻轻一搭,片刻过后,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怎么样?”
“姑娘此次前去,必不会让你大失所望。”
孙白微的话中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像她遗世独立的性格一样,十生微还想追问,只见她挪了位置,再不说话了。
车夫很快就到了指定地点,三人连忙下车。
眼前的屋,屋顶由长短不一的茅草铺成,错落有致,它们紧紧相依,形成一道自然的屏障,抵御风雨的侵袭。阳光照射下来,茅草闪着金黄色的光芒,极其富有生活气息。
往里走,只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在门前扫雪。
她五官线条柔和而典雅,即使衣物厚重,也能看得出来眉目间流露出一种温婉的气质,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倒像是位大家闺秀。
十生微道:“姑娘……”
那扫雪的人停住,柔和的面容立刻收紧:“你们有什么事?”
“姑娘莫慌,请问这里是林医师的医庐吗?”
那姑娘并不领情,步步相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并无恶意,只想求见林医师。”
“师傅闭门许久,已隐退江湖,不知各位从哪里来,还请回去吧。”
见这姑娘丝毫没有动摇,十生微也不再客气,拿出方承意的亲笔信,一字一句道:“事关人命,可由不得你三两句就将我们打发走。这乃是当今侯爷方承意亲笔写的推荐信,如若姑娘阻拦,有意违抗,侯爷追查下来,谁都救不了你。”
“你!”
那姑娘气得发抖,雪白的脸上生生气出一道红印来。
“我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你转交给林医师,信中字迹一看便可辨别真假。”
见那姑娘还想说什么,后院就缓缓出现一个低矮的身影:“觉屿,这位姑娘可是贵客,不得无礼。”
坐落在轮椅之上的林鹤衣,发丝如乌鸦般黑亮,宛若夜空中的星光,他俊美如画,宛若仙境中的神明,容颜犹如白玉雕琢而成,纯净威严并存。
“师傅,天寒地冻,您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何还要亲自出来?”
林觉屿忙扔下手中的扫帚,走到林鹤衣身旁把原本系得很紧的狐裘又裹上一圈,才绕到后方推着他走了出来。
孙白微的视线一直盯着林鹤衣,她浑身绷得很紧,眼角逐渐湿润。
“这位就是林医师吧?”
林鹤衣恭敬的向十生微点了点头,仔细看了会她的脸:“侯爷的贵客,倒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说完,他便伸手接过方承意的那封信,展开通读之后,豁达笑到:“我与侯爷多年没见,没想到,是先见到了他写的字。”
林鹤衣将信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入袖中:“这封信我留作纪念,不知姑娘可否介意?”
十生微松了口气:“那我便看作林医师答允了。”
林觉屿又开始打抱不平:“你这人怎么这样?师傅可还没说答应呢!”
“各位见笑,这是在下的徒弟,林觉屿,年纪尚小,颇有失礼。”
见林鹤衣已经答应,林觉屿便不好在说什么,她一扭头,继续扫雪去了。
林鹤衣愁笑着摇了摇头:“我这里有上好的雪山青竹,各位坐吧,那边有火炉。”
几人各有心事,孙白微僵硬的坐下,险些从木凳上滑落,林鹤衣刚泡好热水,炉子还在烧着,腾出一只手去搀扶她,不小心打翻了热水,全部都浇到了孙白微的手上。
“嘶……”
孙白微跌坐在木凳上,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姑娘,你……”
林鹤衣皱眉,想将孙白微的袖口掀开查看伤口,而孙白微则是按住了林鹤衣的手,迫使他就这样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孙白微的眼里有说不清的情愫,林鹤衣定睛一看,像是触动着了脑力的某根弦,不停的颤着睫羽,竟也忘了时间的流逝。
“孙姑娘?”
十生微看两人情况不对,开口喊了声。
林鹤衣惶然无措,立刻翻开了孙白微的袖口:“还好姑娘衣服厚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在下鲁莽,还请姑娘原谅。”
“我没事。”孙白微吸了吸鼻子,尴尬的将手缩了回来。
林鹤衣继续道:“姑娘手上有破皮,既是在下的错,便请姑娘给个机会让在下弥补吧。”
孙白微不忍看着他,只觉得胸膛中那抑郁而久的情绪即将迸发出来,把头偏得死死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随便。”
林鹤衣没再说了,为表歉意,他将第一杯茶递给了孙白微。
随后看着他们两人问道:“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来到了白帝城十生微就再也没有用过丝芜的化名,她思考片刻,道:“我叫十生微。”
林鹤衣递茶的动作戛然而止,抬头一望:“十生微?”
十生微也慌了起来,抱住燕无归的胳膊,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林鹤衣险些失了分寸,将茶杯放到茶桌上:“没什么,这个名字,很特别。”
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还气呼呼扫雪的林觉屿,听到十生微的名字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十生姑娘此次前来,所求为何?”
说是询问,其实林鹤衣的目光早就已经看向了燕无归,他好像已经知晓了十生微此行的目的。
“劳烦林医师,救治我的朋友。”
“朋友?”林鹤衣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只是朋友吗?”
默不作声的燕无归轻轻捏了捏十生微的手:“如果可以,我愿娶她为妻。”
林鹤衣嘴角微微上翘,沉重的叹了口气:“一切皆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