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螳螂捕蝉

皇宫内，陈公公将手中清茶放到皇帝的桌上，轻声道:“皇上，歇一会儿吧，您都批了大半夜了。”

朱元璋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道:“陈公公，你说朕是个好人吗？”

陈公公心内一惊，琢磨了下方道:“皇上爱民如子，兴邦立事，是难得的明君，更是万民之福。”

朱元璋扯了扯嘴角，道:“若不是见你说的这样坦诚，朕都以为你是在嘲讽朕。”

陈公公连忙跪下，“老奴句句都是实话，不敢欺瞒皇上。”

“起来吧，那个丫头的家人都处理干净了？”朱元璋低声询问。

“是，一家十二口人一个不少，老奴都赐了一壶鸩酒，送他们阴间团聚了。”

“嗯，办的好，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乱说，不枉朕将她安插在徐府多年，总算派上了用场。”

陈公公听着皇帝不带温度的话语，并不敢多说什么，只唯唯称是。

“你觉得湘王妃会再出自谁家？”朱元璋凉凉的声音响起来。

“这，这老奴哪里能猜到？”

“你会猜不到，整个宫里心思最多的奴才就是你。”

陈公公躬身道:“皇上可抬举老奴了，老奴当不得这般盛赞。”

朱元璋斜了他一眼，方又说起湘王的事儿:“老十二是个聪慧的，他知朕厌弃了那些淮西勋贵，湘王妃，他会从文臣里面选。”

陈公公了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早就视淮西勋贵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早年定下的婚约，他作为皇帝不好出尔反尔，这才借着燕王殿下的手毁了这桩姻缘，又可离间了燕王和魏国公府的关系，毕竟两只猛虎若是结了盟，那皇帝可真的要睡不着觉了。制衡，是君王必须要学会的权谋之术。

“听说允恭卸了兵权，要赋闲在家一段日子？”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是，请辞的折子都已呈了上来，人还在殿外负荆请罪，言说没有教好表小姐，是他这个兄长失职，只愿皇帝念在魏国公府世代忠良的份上，不要迁怒府上。”

“倒是和他爹一样识时务。”朱元璋满意地在徐允恭的折子上批了一个大红的“准”字，想了想又道:“大理寺少卿还空着，就让他补上吧，别显得朕刻薄寡恩，薄待忠臣之后似的。”

“皇上恩泽如山，那魏国公只会铭感五内。”陈公公躬身答道。

大殿内静悄悄的，唯有笔走纸端的沙沙声， 陈公公的思绪又飘到了老魏国公徐达身上，这位陪着皇帝一路打下天下的布衣之交，身经百战，戎马一生，曾于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克平江，灭张士诚，与副将常遇春一道挥师北伐，直逼大都城下，失了400多年的燕云十六州自此得以光复。可以说皇帝能够登上宝座，徐达居功至伟，也因此被皇帝倚之为“万里长城”，位列开国六王之首。

别的勋贵如蓝玉之流多少都会桀骜不驯，偏偏徐达为人谨慎，又骁勇善战，作战时每每身先士卒，平日视兵士如手足，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是以将士们对他爱戴有加，以死相报。其子徐允恭颇有其父之风，军中老将皆视其为子侄辈，可以说徐家父子在军中一呼百应，威信颇高。

太子殿下活着时，皇上曾扔给他一支长满荆棘倒刺的手杖，让他徒手抓住。太子殿下不敢，于是皇帝大杀功臣，为他顺利继位拔掉所有“倒刺”，手握重兵的徐家，自然也成了皇帝的一根刺，毕竟忠诚是会变的，权势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在想什么呢？”皇帝的声音将陈公公的思绪拉了回来，“让朕想想，朕猜，你一定在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不是？”

陈公公慌忙跪下，颤声道:“皇上，您又说笑了。”

“老伙计呀，你陪了我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多想把这位子传给标儿，可他却先我而去，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呐，”皇帝的脸上流下两道浑浊的泪，“我大明下一任皇帝势必还要出在标儿一脉，否则下去了我没脸去见标儿他娘。可孙儿还年幼，我老人家只好自己动手绝了后患，收了徐家兵权，在徐家和老四心里埋根刺，替允炆提前清好路。”

“长孙殿下定会感念皇上的一片良苦用心。”陈公公恭敬答道。

朱元璋摆摆手，环顾一圈，又低下头看着金銮殿上的宝座，缓缓说道:“天家无父子，皇位自古便是由白骨砌成的，朕只要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不论是谁挡了路，都得杀！”皇帝的脸狰狞冷厉，陈公公莫名打了个冷颤，有凉意不断从心底冒出来。

燕王府内，徐妙云看着眼前这个依旧谦和温润的燕王，一字一句地问他:“王爷为何一定要置锦儿于死地？”

事出之后，她便命人寸步不离地守着锦儿，今早不知她从哪寻到了一块金子，吞了下去。

朱棣淡淡说道:“妙云，有些事情你需明白，不是我非要锦儿死，而是有人让她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听说允恭已经上了请罪折子，卸了兵权，皇上达到了目的，想必就不会对允恭和魏国公府出手了”

“臣妾想知道，老王妃发现锦儿的事，是王爷的手笔吗？”

“是，本王只是想给徐允恭一个教训，让他不要再插手我后宅之事，再藉由此事，叫他让贤，由增寿顶替他袭了魏国公的爵位。”顿了顿，他又说道:“不是我非要锦儿死，而是你的弟弟不肯救她。只要他肯纳锦儿为妾，锦儿就不必死。她为何要等了三日再死？那是因为她在等着徐允恭救她。只是他不肯，不肯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了妻族，得罪了湘王和皇上，放弃他如今拥有的一切！”

徐妙云怔住了， 她忽地想起母亲曾对她说过的话:一切，不过都是源自男人们的野心，源自于他们的争权夺势，可最先牺牲的却是女子，那些看似高高在上、富贵无比的女子。

妙云怔怔地站了半响，再没有说什么，无声地流着泪，默默地转身离去。

在有心人的遮掩下，发生在法缘寺的这桩丑事并没有被宣扬出去，涉事的几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锦儿被传得了重病不治而亡，人们知道了也只是叹息红颜薄命，没有那个福气嫁入皇家。皇帝扼腕叹息，不得已又为湘王殿下择了礼部尚书之女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