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芙蓉鸟

长夏之季，天色瓦蓝如镜，雪白似的云雾絮在碧蓝苍穹上，明净澄澈，碧空如洗。

朱棣刚刚和幕僚们议完事，随手取过一卷书来看，闻得外间莺啼啾啾，透过轩窗望出去，只见入夏繁花，不觉弃了卷册。信步走到楚楚的小院，止住丫鬟的请安，推门而入，但见珠帘绣幕后隐隐绰绰地坐了一个美人儿，虽看不清脸，只身姿娉婷如嫩荷，窈窕又曼妙。

正是日头晾屋的辰光，她半边身子都浸在白晃晃的明光里，如同剪影，手中的茶盏是象牙白色，瓷片极薄，被酽酽日光照射，透明的几近幻影一般，朱棣能瞧见瓷片上细碎的冰裂纹和杯内残存的半盏茶水，也能瞧见那举着茶盏的如削葱根的玉指，肌肤丰盈，被日光浸的如玉一般温润。

他抚开珠帘，踱步进去，起了半枯的木芙蓉，将刚刚折下的菡萏换进霁蓝釉胆瓶中，又走到榻前，抽走她手中的书卷，见是一本《虬髯客转》，挑眉笑道:“这话本子看了不下五遍了，不腻吗？”

楚楚冷哼了一声，道:“长日漫漫，打发时间罢了，那些书卷也就这本勉强可看看。”

朱棣抬眼看了看被她放在角落里的《女戒》、《女训》、《女四书》，知她一向离经叛道，从不肯于妇德妇言上用心，颇为无奈道:“既这样无聊，怎的不叫小平她们陪你玩双陆，或是赶围棋，打叶子牌都可以。”

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不乐:“她们怕我不高兴，回回都要故意输给我，没甚意思。”

她今日穿了一件丁香紫梅花娟衫，下着一条洒金白线裙，腰间缀着长长的桃粉色攒心梅花络子，他抚弄着垂下的流苏，有些心不在焉:“不想玩那些，那你想做什么？”

她转过身来，睇着他，眼里笑意深深:“每日里翻来覆去看这几本书，早就看腻了，我想去你书房看看。”

朱棣默默注视着她，见她目光坦荡，淡然自若，眼眸晶莹而分明，瞳仁里唯有他的倒影。

他微微一笑，姿容赏心悦目，半晌后轻轻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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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出了声:“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害羞？别害怕，这以后都是常见的事儿，府里嬷嬷也教过你的，不是吗？”

朱棣打算回了北平就奏请皇上册封她为侧妃，所以楚楚这一阵子都在跟着嬷嬷学规矩，除了德容言功，规矩礼仪这些之外，嬷嬷还教她一些……房中之术，楚楚每每想起都觉得心惊肉跳，原来古人都已这么大胆了……

“我准你去书房，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才对？”

罗裙轻启，再难遮住春光，所过之处，凝脂似的，比身上的丝绸都要柔滑……

“唔唔……朱棣，”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我还病着，不能……”

“无妨，大夫说了，发些汗，你的病才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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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发了不少汗，打横抱起去了净室，亲自替她沐浴更衣，朱棣近来爱上了这样的事儿，原来燕好后服侍一个女人，是这样的新奇有趣。

楚楚轻咬着下唇，半仰着头看碧纱窗外透进来的霜白月光，原来天已经黑了。

懒挽的云鬓松落，三千鸦青被朱棣挽在手中，轻扯她到怀中来:“饿了吗？我让厨房下碗面，如今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合该吃的清淡些。”

屋内的灯渐次燃起，朱棣起身出去吩咐下人。楚楚还未曾起身，此刻不着寸缕，堪堪半卷着冰纱绸衣，半露不露，欲盖弥彰。她手臂环抱着曲起的膝，蜷缩成一团，乌发贴着雪背，溪流一样流淌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有夏雷隐隐。透过菱花隔扇望出去，院内艳红浓翠，檐下的芙蓉鸟啄着洁白的羽毛，缩着圆脖抖落身上的水珠儿，畅快后又开始叽叽咕咕地叫起来，鸣声婉转清脆，声调柔美。

楚楚拢好衣衫下床，宽大的袖子，空荡荡的腰身，长长的衣摆，用一方鹅黄色的汗巾子绕在腰间系紧，她这才发觉，朱棣给她穿的是他的衣衫。

她赤着一双雪白的足，软绵绵踩在冰凉的地上，衣袍垂坠脚背，窸窸窣窣，她把过长的袖子挽起，素手推窗。

天仍在下雨，淅淅沥沥地织起雨帘，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水坑，水珠四溅，不澄净，不剔透，泛着微微的浊。

楚楚倚在廊下檐柱上，看着那只芙蓉鸟。牛角灯的光影打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夜色微凉，柳昏花暝，风席卷她的万千青丝，灌入她的衣袍袖口，托举着她光裸的手臂腿足，似乎要将她送上半空，飘然欲飞。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

她怔怔听得耳边传来的鸟鸣，心中烦闷异常，伸手打开笼门，将那只白芙蓉放飞。

朱棣回来，盯着她赤着的足，蹙眉斥了声“胡闹”，拦腰抱起她进屋，扔在塌上。

冰冷的酒倒入他口中，待温了，他一指探入她的唇间，撬开她的唇齿，微暖的酒灌入喉咙，热辣辣的，她呛得连声咳嗽，脸色嫣红如云霞，身子到底暖和过来了。

朱棣敛眉凛声道:“跟着伺候的人呢，全都该死！”说着转身要去外间，楚楚怕丫头们跟着遭殃，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急急道:“和旁人无关，我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替我积点福，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朱棣回眸，定定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你对旁人总这样好，于我……”他顿了顿，不肯再说下去。

楚楚抬头，正撞进他深深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炽热的情愫，有眷恋，有彷徨，还有几分无奈，她似乎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慌忙低下了头。

“我去看看晚膳，可以放开我了吗？”他戏谑。

“嗯，哦哦，”楚楚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抱着他的衣袖，慌忙放开手。

丫鬟们进来服侍她盥洗，外间桌上摆好了饭。楚楚一向吃得清淡，又兼病着，厨房只上了两碗鲜虾鸡丝面并一碟子鸡髓笋，一碟子酱瓜，一盘糟鹌鹑。

淡黄筋道的面条铺陈在清亮如水的鸡汤里，两颗雪白细腻的鱼丸卧在其上，数缕鸡丝，淡红鲜虾，点缀上一把子碧绿莼菜，色香味俱全。

楚楚小口嘬着面汤，一碗面下去，肠肚都是暖烘烘的。朱棣长居北方，素喜面食，一碗面也很快见了底。

吃饱了，他拉着她在屋内消食，边走边问:“为何把那只芙蓉鸟放飞了？”

她望着檐下已经空了的笼子，眼中含羡:“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朱棣揽住她的腰，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间，呼吸间都是一股子淡淡的馨香，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哑着嗓子道:“外面风大雨大，并不适合这样娇嫩的鸟儿，你觉得是自在，兴许却害了它的性命。”

……

她眸含水光，湿漉漉的好像一团幼兽，可怜又无辜，任谁见了都会生出无尽的怜惜，他想起第一次相遇 ，她就是这样的看着他，使得一向镇静清冷的他方寸大乱，鬼使神差地救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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