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洗晒节

夏历六月六，洗晒节。这一日澄空极净，云团如絮，楚楚带着几个丫鬟健妇绕过朱棣外书房，沿东侧夹道行数十步，穿过一道垂花门便步入绛云楼内。

绛云楼乃七间正房打通，两层小楼，左右设门，桐阴槐绿，满架蔷薇，一泓清溪绕阁而过，溪边杂石错落，红蓼丛生。

自从楚楚和朱棣提了要去书房看书，朱棣翌日便将她带到了这里，这绛云楼是朱棣私人辟建的藏书楼，与其外书房相连，藏书过万，俱是珍版奇卷。

第一次见到这么恢宏大气的藏书楼，简直可以媲美当代图书馆，楚楚赞叹不已。想到朱棣曾对她说过，他的父皇因为自小没有上过学堂，所以对待他们这些儿子的学业管的极严，不仅延请名师传道授业，还隔一段时间亲自考校，他们兄弟几个都被打过手板子，是以直到如今，朱棣还是日日手不释卷。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看朱棣为人偏执，城府极深的内里，他也称得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今日是六月六，洗晒节，正宜将楼中藏书尽数搬出，在院中晾晒。

“莫要弄乱，我方才大致看了看，从连二橱三排取下来的多半是十三经及其注释，放到院里西侧晾晒。南侧清漆橱内是史部，东侧楠木坐几上有本米芾的《画史》，与攒边书架上那本《余清斋帖》放在一起晒。”

楚楚正细细叮嘱她们，忽见宝珠捧着几个樟木画匣子过来。

“柳妃娘娘，这几样书画可要晾晒？”楚楚虽然没名没分，但朱棣素来宠爱有加，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比照正妃的样子来，也从不许伺候的丫鬟婆子叫她姑娘。身份隐秘之时，只有小平私下里叫娘娘，此时刺客风波已过，朱棣又打定主意一回北平就为她择一门显贵做假亲，令满府上下人等皆称娘娘，虽于礼不符，但既然王爷有令，众人也乐得听从。

楚楚打开，里面是楠木小匣，再开，群青潞绸，里头竟还有个布套，楚楚小心翼翼展开花梨木卷轴，见是一幅江天霁雪卷，虽不知是何人所作，只看这层层包裹，便知其贵重。

“我来吧。”她将其他几个楠木匣子一一打开，取出里头的几张古画，搬了几个小杌子，置于槐树下阴晒。

“柳妃娘娘，这几本书的函套落灰了。”楚楚接过，嘱咐道:“去取一把丝拂软掃来。”

“娘娘，这几本有图有画的，不知是否贵重，可也要晾晒？”

楚楚正搬着书往外走，闻言，瞥了一眼那丫鬟捧来的书籍，便微微一顿，笑道:“给我罢。”

她强忍着砰砰的心跳声，勉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接过去，见那封皮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一统路程图记。

“这书你是从哪里寻来的？”楚楚攥着书，竭力平静道。

坠儿不以为意，指了指东侧最里头，靠壁的清漆断纹书架:“最上头，从第二排取下来的。”

楚楚点点头，赞许道:“里里外外的书都要晾晒，你做事仔细，甚好。”说罢，便走进楼中，穿过七八个高大书架，方见到了坠儿所指的清漆断纹书架。

这是子部，各类杂书均在此处，楚楚踩着个柏木小梯上去，打开函套，见到的第一本就是《士商类要卷一》。

她忍着激动，细细翻阅，才发现其余几个函套内俱是各类路程图记，《水陆路程》、《天下路程图记》、《图像南北路程》，林林总总，约有七八本之多。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楚楚一直被关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犹如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她能接触到的书，不是讲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就是讲三从四德的封建糟粕，只能朱棣让她看什么，她就看什么。

至于想要的山川游记，地理描述，人文风俗她根本接触不到，朱棣也不愿她接触。这次趁着洗晒节，她和丫鬟将楼中藏书都翻了个遍，总算没有白费她的苦心。

楚楚抚摸着洁白细腻的书页，清淡的墨香氤氲在空气中，她坐在小梯上，见四周书架极高，能够遮挡住她的身形，加之四下无人，这才翻起一本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楚楚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个时代，没有路引是哪也去不了的，而路引必须要去府衙办理，还要有保人担保。而这个时代的路引是这样的:比如有个彪形大汉要办路引，那就需要写明这个大汉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去干嘛，还会注明这个人的体貌特征，比如写他身高八尺，有络腮胡，面色微黑，身上脸上有没有胎记之类的，写的非常详细。

楚楚暗暗思附，看来这条路不好走，首先她没有保人，虽然有个同乡，但她们向来不对付，再说小玩子现在还成了朱棣的义女，焉知她会不会转身就把自己的藏身之处告诉朱棣？她当过警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并不敢挑战人性。

她接着翻出一本《士商类要》，她翻过四季杂占，起居之宜等篇目，只看了看一两卷内记载的靠谱的驿站客店，牙侩船夫。

这个时候的香港应该还是一个没有开发出来的小渔村，甚至是个不毛之地，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去那里看看，毕竟她是在那里穿越时空的，也许回去了还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上次时间匆忙，她和小玩子只来得及试了一次，等逃出去了她还要再和小玩子多试几次，也许就找到回家的路了。

楚楚全神贯注，默默背诵着路程图记。

“做什么呢？”来人朗声笑道。

楚楚心脏一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抬眼见朱棣从清漆书架后绕出来，她搁下书，抚了抚胸口:“你突然冒出来做甚，唬了我一跳。”

朱棣见她高高坐着，日光映出白净的面容，眉眼含嗔，添了几分鲜活。

他向前行了数步，站在楚楚面前招手道:“下来。”

她看了看手中未来得及放回去的《士商类要》，心脏砰砰乱跳，只将手中书卷搁在腿上，掩盖住封面，又压着紧张，强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慢悠悠道:“要我下来可以，你且先闭上眼睛。”

朱棣见她嘴角微微上翘，双足一晃一晃只一撩一撩的踢着裙摆，神采飞扬，明媚鲜妍，似春日韶关，晴时翠柳。

朱棣爱煞她这般娇态，嗓音微哑，只低笑道:“好。”便顺从地闭上了眼。

他一闭眼，楚楚即刻慢吞吞下梯，软缎绣鞋踩在木制梯子上，散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朱棣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楚楚这才以脚步声为掩护，轻轻将手中的书塞回原位，又打开书架中层函套，随意抽了本书，见封皮上写着谢小娥传四个大字。

这名字，一看就是个话本子，子部还真是什么都有。

楚楚轻吁口气，将书握在手里，站在梯上盈盈一笑:“朱棣，你不许偷看哦。”

朱棣无奈笑道:“你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话未说完，楚楚突然说道:“你接好我。”

朱棣一惊，骤然睁眼，往前跨了半步，耳畔呼呼破空声——

下一刻，他便将幽香接了个满怀。

朱棣惊怒，正欲开口呵斥，忽见她雪腮艳晕，双眸潋滟，一双雪白玉臂勾在他脖颈上，全心全意依偎着他。

朱棣一时间恼意尽散，便抱着她，笑问道:“你就这般信任我，就不怕摔下来？”

闻言，楚楚微怔。朱棣心里涌出不知名的快意来，见她人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眼波生媚，眸露娇色，握住她露出的一节凝脂皓腕，摩挲两下，哑声道:“今日晒书累了吧，我帮你揉揉。”

不安分的大手从腕上滑下去，罗裳轻解，影儿重叠，正是:粉汗湿吴绫，玉钗敲枕棱。鬓丝云御腻，罗带还重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