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落（三十一）

李沧歌带着人马和郭煦炎汇合的时候，他一身银甲全染了血，竟遮住了这铁甲原本的光泽，珠子似的往下滴，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敌军的，枪尖挑了一颗浩气大将的头颅，那人死状狰狞。

这毒着实厉害，他骑在马上，胸中气血翻滚，吐出一口黑血，冲出包围圈的那一刻，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郭煦炎带着部队从远处赶来，虽然在毒物的侵袭下，思绪已经不太清楚了，仍然感到一阵心悸。

也不管周围是否还有敌人伺机偷袭，他急急地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往前行了几步，急切地在迎面而来的部队中找寻了片刻，一瞬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没有看到叶落笙的身影。

郭煦炎只见那人上一刻还是摇摇欲坠，下一秒皱眉神色一凌，一瞬间提气便飞身朝他这边来。

李沧歌一掌拍到郭煦炎肩上，这一下失了轻重，疼得郭煦炎闷哼一身，右半身塌了塌。

李沧歌满脸是血，他勉强稳住身形，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丐帮，张了张嘴才发现竟是难以吐出一个音节。他喘了口气，将翻滚上喉口的血生生又咽进肚里，艰难地开口道：

李沧歌叶……

那个字嘶哑得不似人声，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五脏六腑，仿佛是什么将他的心肺都剁碎了似的，一瞬间又如万箭穿心，无数虫蚁噬咬，痛到极致便是麻木，李沧歌终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出来，霎时郭煦炎身下的白马被鲜血浇成了另一番颜色。

李沧歌叶…叶落笙……

李沧歌终是没说完那句话，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他眉头死锁，似乎还在与什么苦苦挣扎，然而抵不过黑暗铺天盖地地吞噬他的意识。

郭煦炎向远处张望了一下，神色复杂。他在人前一向是嬉皮笑脸的，这样的表情和他的脸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恶人的部队选在地势险要的一处略高的平地扎了营休整。

除了战死的弟兄，还有一大部分死于毒物，一时间折损了不少战力。

随军的万花大夫阿鸳从主帐里忧心忡忡地出来，她的双手和锦裳上溅满了血，走之前又望了一眼塌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将军。

她从医多年，能生死人白骨，可如今的情况却分外棘手。李沧歌的外伤无碍，然而却是他体内的毒，这毒下得阴毒，遇弱则弱，遇强则强。一般的小兵武功不强，中了此毒便当场暴毙，然而李沧歌这样武功深厚的，虽是可以以内力压制住毒素，然而那毒遇强则强，压抑得越久毒意越盛，也越折磨人，发作起来如万箭穿心，虫蚁噬肉，不过是痛快地死和生死不如的区别罢了。

她只得煎些草药给他服下，虽没什么大作用，但应该也聊胜于无。

眼下浩气部队还在不远的地方，随时可以攻上来，兵力折损，叶落笙下落不明，想来李大将军万万不可倒下。然而她此时才觉得自己平日学艺不精，着急得没心情休息。

阿鸳想起自己远在恶人谷的师兄墨尘，自己束手无措，但是说不定师兄会有办法。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她跑到自己帐篷里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急匆匆地去马棚牵了一匹马，披星戴月，便向恶人谷那边赶去。

只希望李指挥能撑到她回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师兄墨尘在恶人谷那边，也实在谈不上清闲。他的部下已经把燕焚的府邸围困了几天几夜，双方交战数次，僵持不下。

李沧歌醒的时候，东方正泛起鱼肚白，没有霞光，苍白得很。

他皱了皱眉，口中一片腥甜味，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仿佛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要花去全身的力气。

然而他还是抬手狠狠一拍床铺，喝道。

李沧歌郭煦炎！

帐篷外地方练兵的丐帮忙赶进来。

李沧歌直起身，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问道。

李沧歌叶落笙呢？

郭煦炎被他盯得发毛，半晌道。

郭煦炎被……被浩气带走了。

要是眼神能杀人，恐怕郭煦炎现在早被剐了千万刀，李沧歌沉默着说不出话了，良久才沉声问。

李沧歌我没有向你们求援，是谁通知你们来的？

郭煦炎好似也吃了一惊。

郭煦炎一个小将带着纸条来通知的…?

郭煦炎难道是有人有意要将我们引去？

李沧歌没有理他，站起身，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毒性隐隐又有泛滥之势，他一拳打在墙上，还未好得完全的伤口又裂开，在墙上留下个血印子。

他没有心情去分析什么局势战情，整个脑子仿佛炸开了一般，险些失了理智，右手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才让他勉强冷静了些许。

这时突然有部下闯进了帐中，说是浩气又攻上来了。

李沧歌脸色一沉，取了一旁的银枪。

郭煦炎你的伤……

郭煦炎道。

李沧歌不在意地冷哼一声，随即走出帐去，冲着众人高声道。

李沧歌迎战！

绵延山路上行着一队人马，走走停停。

叶落笙是被颠簸醒的，非常缓慢且迟钝地回神，刚有意识便觉得背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微微半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的，隐隐有光和人影，笼罩着一层白雾似的看不真切。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觉得有人拂开了他散落在面颊前的头发，撬开他的嘴往里塞了些什么药丸，逼他咽下。

瞬间睡意又铺天盖地袭来，眼前的一丝光亮也没有了，他抵挡不住，又沉沉睡去。

他知道还有着紧急重要且让他牵肠挂肚的事，但是他真是太累了，全身的骨头仿佛要碎掉，像是整个人被拆开了又拼好一般，他无法控制地贪恋黑暗中的静谧。

然而这静谧只是短暂的，无数的火光乍现，在黑暗中炸开，如水墨在纸上晕染出一幅画卷般，星点的亮光缓缓连成一片，勾勒出一个世界。

他好似知道自己在梦中，却又如同魔障了一般，怎样也无法逃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