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落（三十二）

这是梦吗？

叶落笙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来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或穿透他而过，他抬起自己的手，透过半透明的手掌可以看到脚下的石板路。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朝街尽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长条迎亲的队伍，人们吹着唢呐打着花鼓，庆贺着这桩武林盛事。

只见十里红妆。

叶落笙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人穿过透明的他，好似又回到了几年前，但是他心中再无悲喜。

然而就在秦屹走到他面前时，穿着喜服的人突然变成了李沧歌的模样。那人还是没个正形的样子，却又偏偏长了张英俊刚毅的脸，翻身下马，抱出花轿中的女子，分外亲昵地拥她入怀，缱绻笑道。

李沧歌我媳妇。

周围的一圈人暧昧地笑起来，有人吹了声口哨起哄，无非都嚷着天作之合，早生贵子之类的祝福之词。

叶落笙不……

叶落笙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怔了片刻，还是冲到李沧歌面前，他抬起颤抖的手想抚上面前男人的眉眼。

然而谁也看不到他，谁也无法让他触碰。

孤独是什么，满世界都是欢喜，但与你无关。

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梦，叶落笙在无尽的绝望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只是做了个不那么好的梦。

要是李沧歌敢抛弃他，难保他不会一时冲动杀上门去，把他和他那个所谓的媳妇大卸八块。

他再不是原来的他，什么东西能握到手上，那就抓牢了，再不放手。

叶落笙头还有些晕，恢复意识了好久，才勉强能睁开眼睛，研究研究一下自己此时的处境。

这是个装饰的很典雅的房间，很大，莫名地有些眼熟，叶落笙又打量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有点像自己在山庄住的那个，只不过大了很多。

由于背上实在伤的严重，他趴在床上，床榻舒适，铺在上面的是上好的织绸，身上的伤口也被细细地包扎过。

叶落笙微微挪动一下，掀开被子往下看去，看到自己的右脚的脚踝上套了个精铁制的脚铐，连着的锁链没到了地下。他皱了眉头，伸手提起内力，一掌就想拍碎那桎梏。

然而之前他伤得实在太重，又透支了太多体力。不仅丝毫没有提起内力，全身的经脉反而一阵巨痛，腥甜味漫上喉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溅落到身下的被单上。

听到他的咳嗽声，门外好像有什么靠近了，有人推开门。

秦屹笑盈盈地拿了个瓷碗，轻轻关了门转身走进来，低声道。

秦屹你伤得很重，来喝药。

也不管叶落笙愤怒的目光，坐到床边，用勺子舀出药水，吹冷了往叶落笙嘴里送去。

叶落笙咬牙不喝，秦屹也好脾气地用勺子用蛮力翘开他的牙关灌进去。

叶落笙含着满嘴的药水，扭过头，一口就吐到地上，他讪笑一声。

叶落笙装什么好人，要杀便杀。

接着目光落到脚上的镣铐上。

叶落笙又何必折辱我？

秦屹不说话，脸色沉了沉。

一阵沉默，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房间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叶落笙在秦屹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那个人的城府之深，足以让他将自己的每种情绪都完美地隐藏。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如今的战局如何了，李沧歌又在哪。只有想办法激秦屹开口。

秦屹盯着他看了片刻，坐到床沿边，空出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秦屹还在发烧。

叶落笙与你何关？

叶落笙有些厌恶地往里缩了缩。

秦屹你放心好了，伤你的那些士兵我都处决了。

秦屹也不管他说些什么，自顾自笑道。

叶落笙呵

叶落笙突然笑起来，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叶落笙当年是谁伤我最深？谁差点要了我的命？

秦屹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变化的一张笑脸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手中的汤药晃了一晃，差点洒出来。

秦屹……当年我要是不下杀手，只要你和叶愆还活着，我就不可能拿到浩气的指挥大权，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叹了口气，伸手想帮叶落笙掖掖被子，却被对方躲开了。

秦屹现在不一样了，眼下浩气再也没人能与我争权，而你也还活着，你已经可以呆在我身边了。

叶落笙怒极反笑，这一番说辞在他看来简直荒谬至极，只可惜他当年真是瞎了眼。以前他看这个人，满心的欢喜，恨不得时时与他呆在一块，而如今却想逃得远远的，不愿再多看一眼。

权力，权力就是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为此他处心积虑，为此他不惜让昔日故人血溅三尺。

叶落笙无不讥讽地笑道。

叶落笙那可得恭喜秦大指挥了，如今风光无限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知坐到这个高位上是何种滋味呢？想必是喜不自胜吧。也该略备薄酒让九泉之下的昔日同袍们高兴高兴。

秦屹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叶落笙的眼睛，他印象中的叶落笙还停留在三年之前，那个志气满满，耿直天真的少年人，眉目中透出的仿佛是江南西湖三月的缱绻清丽。而如今他觉得他与以前有那么些不一样了，除了磨难的雕琢外，还多了些类似于人气的感觉。他这番话说的，处处藏针，似笑却讽，倒真有点像李沧歌的风格了。

叶落笙见他不答，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秦屹我在这个位置

秦屹俯下身在他耳边，他的声音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平白无故地多了几分嘶哑的味道。

秦屹很……孤独。

那声孤独咬得很重，却让叶落笙浑身不舒服起来，你知你坐上高位，无人述说衷肠是孤独，可你又何曾知他当年拖着残废的身躯，孑然一身，却远远地看着自己曾爱之人大办婚事的孤独呢。

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