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尚角携上月乔的大氅推门出来,入眼的即是这样一幕——
宫子羽哭得愈发凶了。
他身上是单薄的里衣,打着赤脚,见了月乔便如见了亲娘一般。
他紧紧攀着她纤细的颈,两只拳头皆冻得通红。
他将那无耻的面孔埋在她柔弱的肩头,抽噎着假装可怜。
宫尚角讨厌极了宫子羽。
尽管他即将弱冠,犯不上跟一个少不更事的黄口小儿计较什么,可他就是不喜他那副摇尾乞怜的愁容,不喜他那一双与他无锋母亲十分相像的吊梢眼,好像整个宫门都亏欠他宫子羽一般。
何况眼下深更半夜,宫子羽不老实睡觉,跑出来在人家门口号丧似的哭喊,任凭谁也难免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吧?
偏偏,有人就同情心泛滥。
少女就那样跪在雪地里,浑不怕冷,她一手扶着宫子羽坐在她膝头,一手忙不迭地顺着他的后脊。
宫尚角站在廊下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只觉得这画面碍眼得很,如同洁白的一张宣纸上不慎染上了漆黑的墨珠。
跟一个小窝囊废有什么好计较的?
宫尚角在心底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可越重复他越无法忽略那白纸上的黑点。
他慢吞吞地下来,仿佛踩着这一地的积雪便已是强人所难。
女子的披风悬在他结实的小臂上,叫偷溜进谷的几缕北风刮得晃晃悠悠。
宫尚角在相拥的二人身后站定。
他身量仍未全却已高大的惊人,立在那头雕像似的动也不动。
积雪倒映的微光将他颀长的身影投下,劈头盖脸地将月乔拢在一片黑暗当中。
“公子怎么出来了?”
似是觉察到他四散开来的冷意,月乔抬头仰望。
“这么晚了,叫下人送他回羽宫去。”
他竭尽全力才保持自己的嗓音听上去全无波动。
“可羽公子他应当是睡着了,奴家实在怕惊醒他。”
她讲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用气息与他回话。
宫尚角能读唇语,也能借深厚的内力辨别她散在风雪里的话语。
然而,没由来的,他就是更添三分怒火。
宫尚角视线下移。
果然,蜷在少女怀中的宫子羽未再继续哭泣。他一声不吭,只有间或一两声尖利的抽气。
“那你要如何?”
“难不成就这样在这里跪一夜?”
宫尚角不自觉地便拔高了话音。
他晓得自己眉宇间的褶皱该是愈发深了,可唯有如此,唯有瞧着宫子羽受到惊扰不安地扭动他才会感到莫名的畅快。
“公子先歇着,奴家去送羽公子回去,奴家去去就回……”
月乔踌躇须臾,最终憋出这样一句来。
登时,宫尚角便觉怒气攻心,喉头隐隐有腥甜翻涌。
“怎么?旁人就送不了宫子羽回去,非要你跑这一趟?”
他使出吃奶的气力才控制住自己,没薅着宫子羽的头发将他提溜出来扔在雪地上。
“我家公子的娘就是雪天没的,公子您是知道的,我家公子他自小又是奴家照看,这样的天他难免难受些……”
我家公子。
自此宫尚角便没再听下去。
少女下意识的偏袒仿佛有人掏空了他的肺腑,复又将之灌满酸水塞回他的肚子里。
眸底不自觉地浮上血色,他不声不响地睨着月乔,眸光比之半空落下的飞雪还要冰凉几分,似是他从不认识她一般。
“起来。”
半晌,他下定决心一般抖一抖臂弯里的斗篷,朝她命令。
男女八岁不同席。
这是规矩。
就是喂养宫子羽长大的奶嬷嬷如今也该和他拉开些距离了。
何况月乔一个名花有主的?
她既分不清远近、亲疏,他便亲自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