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乔错愕地仰头。
饶是她遥遥地跪在雪地里,眉眼之间雪花纷纷扬扬,挡住视线的大半,她依旧读到了宫尚角眸中的冷硬,再清楚不过。
她晓得他的意思。
他在逼她。
他在逼她做出选择。
在他与宫子羽之间。
要么,她站起来,披上他手中的衣裳,与他共度良宵,抛下惊慌失措的宫子羽,任由他被雪夜诛心的往事魇住;
要么,她送宫子羽回羽宫去,放弃眼下触手可及的一点点幸运,重新回到从前举步维艰的日子。
眸光变得黯淡,月乔忽然觉得看不清了,不知究竟是须臾间雪下的更紧了,还是泪水不自觉地涌上来,将密密麻麻的血丝带上她洁白的眼珠。
一面是旧主的托付,是姐姐亲生的、唯一的血脉,是她救命恩人的骨肉,是她过去这些年唯一的执念所在;
一面是她朝夕相对、同食同寝的枕边人,是她寤寐思服的少女情节,是她一眼能看到头的宫门生活当中仅存的一缕转机。
要月乔怎么选择?
“起来。”
见她半晌不动,宫尚角复又催促道。
他的嗓音更加冰冷,他的声调更加高亢,连带着他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都仿若凝结了一层阴沉的霜。
好熟悉的场面。
心里猛地抽痛,仿佛有人手拿细极的针尖,高高举起又狠狠戳进,将她本就伤痕累累的五脏六腑刺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一边是两小无猜的未婚夫婿。
姐姐不愿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一人丢在无锋的势力当中,嫁给一个全然不相识的鳏夫;可她也不忍自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爱人无缘无故死在一个陌生人刀下。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她放任自己堕落,忘恩负义地坠入他的温柔乡时,突然揭下虚伪的假面,张开血盆大口,龇出剧毒的獠牙?
月乔将一张白净的玉面仰得更高,似乎这般泪水便不会不受控制地流下。
胸中五味杂陈。
她奋力压抑的回忆,为了如今的一隅偏安刻意封存心底的哀恸,瞬息便再度潮涌。
“很晚了,快些起来。”
宫尚角一字一顿,咬着牙关将生硬的言语挤出来。
这是最后通牒了。
月乔深知。
腹中抽动,心肝肺皆蠕动着、扭动着,耳畔谁人叫嚣着一般,怂恿着月乔冲上前大声质问。
怨。
这是怨吗?
不。
不能深想!
月乔晃悠悠地站起来,因怀中紧搂着宫子羽而有些不稳。
“公子且稍等片刻,奴家马上回来。”
她屈一屈膝便扭头跑远。
所幸,宫子羽只是做了噩梦才会跑出去。
他直奔角宫而去,不就便被月乔发现,虽伤心过度却并没有冻伤。
月乔匆匆忙忙地安慰好宫子羽便往回走。
雪越发大了。
像是苍天打翻了装棉花的口袋,厚重雪片接连不断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深了,角宫上下鸦雀无声。
宫尚角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唯独廊下大大小小的脚印交错。
还好,窗内灯还燃着。
月乔推开沉重的门帘进去。
宫尚角独自坐在窗下,不知何故还穿着披风。
他侧坐着面朝向她,却并未抬头看她。
烛火跳动着照亮他英挺的面庞,浓墨重彩的五官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下俊美无俦。
“公子怎么在屋里还穿着外面的衣裳?”
“这样一冷一热的,公子当心捂出病来。”
月乔佯装无事,凑上来为他解衣。
可宫尚角一言不发。
待月乔为他脱下斗篷,转身要往架子上放去时,他忽地起身,铁掌一把拽住月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