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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风雪吟唱,在你身旁

剪爱不奇怪

1978年2月7日,第257天。

安岭今天零下37度,白天去巡山护林的时候,风跟脱缰野马似的卷着枯树枝在半空里肆虐,很不幸,我被打中了,脸跟抽鞭子一样疼。回到木屋,刚烧开的水,倒进缸子里就凉了,这里真的很冷,雪也不好看,月光总是惨白的,在这样冰冷刺骨的地方,人是不可能生存的。

石尔齐还门写完,就看着手里的钢笔发呆出了神,这是布尔津送他的,送的时候跟他说,上一个碰这根笔的人被揍了个狗血淋头,让他好好珍惜。

笔握在手里有质感却不重,麒麟的杆帽、金雕的套筒,写起字来有温润的触感。他还在对着台灯研究,哐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风雪一股脑涌了进来。

裹着风雪扑进来的还有金五,他是住在山里的猎户,妻子没了很多年,是个老鳏夫。被门槛一绊,他跌在地上,旋即不知道疼似的,爬起来,露出满嘴黑黄的牙在那笑,浑身的酒气让石尔齐心里警铃大作。

“在这干嘛呢?小孩。”

小孩,布尔津每次这样叫他的时候,他愤愤不平又心生依赖。但此时此刻,被人这样叫,他只有不安和厌恶。

石尔齐收起本子塞进抽屉,往门边挪了两步。

“嘿,躲我干嘛,这深山老林抓上个老鼠都是公的,”说着,整个人躺到了石尔齐床上,“都没你好看。”

“你出去!”石尔齐抓着桌子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他在盘算,万一打起来,自己有几分把握。

金五坐起来,讥笑着说,“你装什么,天天捧着看的那相片里是你相好吧,遮遮掩掩干什么?”

石尔齐抄起桐油灯就砸了过去,金五毕竟是猎户出身,平日里遇上狼都能打一架,何况是石尔齐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闪身躲开桐油灯不说,一把就捞住了石尔齐,石尔齐恨不得同归于尽,够着桐油灯,往床架子上一磕,刷地一下,被褥全着起火来,火苗刚燎了金五一下,酒就全醒了。

“你疯了吧你!一个大男人装什么装!”一脚踢开石尔齐就夺门而出。

火势着的很快,石尔齐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被浓烟呛的止不住咳嗽,一时间,他竟有了“算了吧”的念头,他不想挣扎了,不想起来了,不想等了,也不想改了,他从怀里拿出那张相片,那是他评上先进那天他们去照相馆照的,布尔津抢了他的帽子,害得他头发乱糟糟的,但他还是笑得很开心,那时候,他真的很开心。时间为什么不能停在那时候?停在那时候多好···

石尔齐将将要闭上眼的时候,瞥见了掉在地上的钢笔,他记得布尔津把笔给他以后,他写的第一个是布尔津的名字,那时候布尔津故意说,“你这字也就是个还行的水平,要想比上我啊,这辈子怕是悬了。”石尔齐不服气,“我这辈子怎么就悬了,你教我,我不信我学不好。”布尔津跟他说,“可以啊,就收你这么个关门弟子,瞧瞧这辈子你能不能青出于蓝。”

这辈子,这辈子,这辈子···

这辈子怎么能这么短呢,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有多想念你。

石尔齐猛烈地咳嗽,像是清醒过来,抓起笔把着门吃力地站了起来,撑着身子要逃出去,哐的一声,石尔齐来不及回头看,快跑了一步,刚跌倒在门外,就看见门框已经塌了。他大口呼吸,冷空气让他清醒了不少,他赶紧去叫人来灭火。

就这样,大年春节那天,全林场的人灭了一夜的火,终于在天亮前筋疲力尽地躺在雪地上欢呼。

3月20号的时候,布常林带了一个信封给布尔津。

“前面一直在哈市找,确实是找不到。上周有个文件,通报了冬季林场安全问题,说安岭林场春节的时候着了火,不算太严重,做了个典型批评,我瞧见了他的名字,当时不敢确定,找人查了一下,应该是他。”说着把信封袋递给布尔津。

布尔津紧张地手心出汗,着急忙慌拆开信,里面是情况履历,石尔齐,男,汉族,1958年12月20日生,···

“是他,是他,是他!”

布尔津攥着信纸就要往外走。

“乘车证给你办好了,近期都有效,你可以收拾好再去见他。你确定是他了,我会尽快办手续。”

布尔津回头望着布常林,神情诚恳,“谢谢爸。”

布尔津先到了哈市,又转去齐齐哈尔,再坐上去加格达奇的火车,然后在清晨8:18的时候站在了安岭腹地。

零下快40度的林海雪原,一望无际、参差起伏的松林驮着厚重的雪在风中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

“就是这了。”曾翠翠一边给布尔津带路,一边说。

布常林委托当地联系一个带路的,到了齐齐哈尔后,布尔津就从里面选了一个年纪最小的,想着不会多事。

曾翠翠从齐齐哈尔接上布尔津,就带着他一路进山。

“他住在山里吗?”布尔津问。

“是,山下也有宿舍,但他不怎么下来,除了屋子被烧的那会。”

“屋子怎么会着火?”

翠翠是个不到20的姑娘,说话没那么多讲究,反问布尔津,“你为什么来找尔齐哥?”

“嗯?”布尔津被反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是尔齐哥什么人?领导只是跟我说有重要的客人要进山,火车上你一直跟我打听尔齐哥,你是来找他的,对不对?”

“我来接他回家。”布尔津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高耸的山,满目苍聊。

“回家?你是他家人?他过年都是自己一个人,你怎么不早点来?”翠翠停下脚步,带着些指责的口气。

布尔津回神望着这姑娘,轻声说,“是,我来迟了。”

翠翠信人不疑,抓着布尔津的袖子就说,“尔齐哥人好,教我读书,金五那老不要脸的不是东西,起先我也以为春节的火灾是意外,但我上次听见金五喝醉了说那天他差点被尔齐哥烧死,我就知道事儿不对。那老东西以前就喜欢趴我宿舍窗户,我被调到县里以后,山里就没女孩了,我没想到他,他对尔齐哥也,你一定要带尔齐哥回家!你答应我!”

说完,翠翠自己也觉得不妥,人家是家人,自己是外人,哪儿有让别人答应自己的道理。但她没想到,布尔津跟她说,“我一定带他回家,对他好。”

“不过,我们先不上山了。”布尔津的脸色很不好看。

“啊?”

“金五住哪?”布尔津问这话的时候眼底都是杀气。

到金五家门口的时候,正巧见他推门要回家。

布尔津从后面一脚就踹了上去,金五忙不迭摔了个狗吃屎。

翠翠没反应过来,震惊的看着布尔津。

布尔津沉声说,“关门。”

翠翠望着布尔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大英雄,脆生生地应了声,“诶!”干脆利索的把门锁了。

布尔津也不耽误,趁金五没翻过身,就掀起衣服蒙住了金五的头,抽出两条袖子把金五反绑起来,拖到了牛棚里。

饶是金五是个猎户,但被人偷袭,遇上的又是个打架的行家里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布尔津一拳一拳砸下去,毫不手软。金五吃痛还没喊出声,就被布尔津把鞋脱下来塞进了嘴里,打地蒙头的衣服外套都渗出血来,翠翠一看,忙拉住他,“你别打了,别打出事了。”

布尔津被拉着站起来,越想越生气,自己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就这么被人欺负,抓起金五的手,卡擦一声,生生给掰断了。

快到山腰的时候,布尔津给了翠翠二十块钱。

这抵上她一个月工资了,她没敢拿。布尔津塞到了她手里。

“你就送到这就行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上去。刚才的事,你···”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布尔津轻笑一声,“谢谢你。替他,也替我自己。”

布尔津又爬了好一段,在看见木屋房顶的时候,索性不爬了,躺在雪地里,高兴地朝天大喊,“石尔齐!石尔齐!石尔齐!”

空荡的山林里无数遍地传来回声。木屋里的石尔齐打翻了手里的开水,烫的他失了神。

“石尔齐!石尔齐!石尔齐!”

“石尔齐!石尔齐!石尔齐!”

“石尔齐!石尔齐!石尔齐!”

布尔津一遍又一遍地喊,躺在雪地里,又哭又笑,“石尔齐···”

石尔齐冲出屋子,到处张望,就看见一个疯子躺在雪地里,也不知道凉,在那撒泼打滚,好像,很久以前,他们也一起在雪地里那样。

布尔津躺着仰了仰头,望着石尔齐,“你不来抱抱我吗?”

石尔齐跑过来跪在地上,抱了个满怀。

布尔津捞住他,翻身打了个滚,两个人都躺在了雪地上。

布尔津拉过石尔齐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原本并肩躺在地上的石尔齐俯身趴在布尔津身上大哭起来,布尔津像以前一样把手放在他的后颈,轻轻的。

天很高,地很大,世上那么多人,他们遇上了。

石尔齐把布尔津拉进屋里,又是给他擦雪,又是给他盖毯子,眼睛哭的红红的,手里却不停,布尔津坐在椅子上眼睛跟着他的身影一路转。

“喝热水。”石尔齐把杯子塞进布尔津手里,瞧见骨节红肿,还渗着血。

“你手怎么了?”

布尔津这才看见手破了,想来是刚才打金五的时候太使劲。

“没事。”

“你干什么弄成这样?”

“来的路上遇上条狗,跟狗打架。”

“跟狗打架?”

“嗯,你给吹吹?”

石尔齐一个字都不信,拧着眉找了纱布给他擦。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啊。”

“接我?”

“嗯,接你跟我回家。”

“我有家。”石尔齐说的时候心下一片酸楚,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只不过回不去而已。

“我知道。”

“那你让我回什么家?”

“我们的家。”

石尔齐脑袋里轰的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两只眼睛望着布尔津,不能挪开丝毫。

布尔津从衣服内侧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礼盒,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布尔津像是练习过很多遍那样,从盒子里掏出一条珍珠手串,也不问,就戴在了石尔齐手腕上。

“我妈给的。好看吗?”布尔津大拇指抚摸着珍珠,“我跟我妈说,你生的白,她说你带珍珠一定好看。确实很好看。”

“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是要把你从你家人身边带走,我只是想要一个在你身边照顾你的机会,我会和你一起等他们的原谅,等他们祝福,但我没办法远远的等,我想在你身边,时时刻刻。”

石尔齐抱着布尔津说不出话来。

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好像要把312天没说的话都说一遍。

石尔齐白天哭了太多,终于累地睡了过去,就连睡着的时候都紧紧抱着布尔津的胳膊,好似担心这是一场妄想的梦。

布尔津透过窗子看着远处的天空,山里的星星特别的亮,他在心里祈求,请各路神仙做一次好人,眷顾我们这对恋人,愿我身边爱人永得幸福。

返程的火车,布尔津觉得车窗外的景色都变得好看起来。

石尔齐看着风扬起雪,飘飘洒洒,无意说了句,“我真的很讨厌风吹雪。”

布尔津望着他,他知道石尔齐受的苦远不止一个金五,可他愿意开口说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布尔津想,要把每一个受的苦都熨平。要让未来每一天,都只剩下快乐。

夜里十一点多,布尔津叫醒了石尔齐。

“怎么了?”石尔齐半睡半醒地问。

“想喊你起来,陪我。”

石尔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布尔津拿起外套给他穿衣服,层层叠叠,直到带好帽子才算大功告成。

“穿这么整齐干嘛?”

“邀请你看个东西。”

布尔津拉着石尔齐到了车尾,拉开车门,冷风像是要把人粉身碎骨,石尔齐逆着风,问他“看什么?”

布尔津笑的神秘,从口袋里掏出两捧花瓣,冲着天空一撒,风卷着雪裹着花瓣漫天飞舞,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玫瑰花瓣落在头顶、肩上,又被风吹起来,吹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布尔津抱住石尔齐,在他耳畔温柔的说,“风吹雪变成了风花雪,还有月。”说着,指着天上的月亮。“以后你看见风雪,就只会想起来风~花~雪~月。”

石尔齐不会知道这些花瓣是布尔津薅光了餐车里所有餐桌上的花制造的浪漫。他只记得,那晚是他看过最温柔、最浪漫的月亮,美的让人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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