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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湖底朗月,古城时光

剪爱不奇怪

“你要报哲学专业?”布尔津还是有点不相信。

“嗯。”石尔齐认真点了点头。

“想好了?”

“嗯。”石尔齐双手放在膝盖上,又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吧。”

“我没学工程,你会觉得可惜吗?”石尔齐歪着头问。

布尔津坐在桌子上,随便捞起石尔齐的书翻看。“不可惜。我那便宜爹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不属于父母,也不属于爱人,只属于自己。你只要选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哲学吗?”石尔齐问他。

布尔津摇摇头。

“以前去你宿舍,别人都读红宝书的时候,只有你柜子里是沉思录、理想国、小逻辑···每一本我都看了,很喜欢。这样算,其实你是我的哲学启蒙老师。”石尔齐说得很坦诚。

布尔津捏了捏石尔齐的手,“那我这算是为了求爱掉书袋,给国家掉出个人才来啊。”

“你不考大学吗?”石尔齐拉着布尔津的手问。

“不考。”布尔津回答得很干脆。

“上大学还是好的。”石尔齐试图劝他。

“不考不考。”

“为什么?以前在厂里你不是挺爱学习的?”

“我那是为了和你有共同语言。现在人都追到手了,还学那干嘛。”

“你就没有感兴趣的专业?”石尔齐还是不死心。

“我对赚钱感兴趣,这家里有一个大学生就够了,你学,我给你挣生活费。”

石尔齐无语,“国家包干,用不着你花钱。”

“大不了这样,你每天把学校讲的东西回来给我讲一遍 ,这样咱这家里就等于有两个大学生,还给国家省钱了,怎么样?”布尔津开始耍无赖。

1979年政府首次宣布允许私人拥有汽车。布尔津就拿出搞外汇生意攒的2万块钱麻溜买了一辆波兰进口菲亚特126P。

8月17号那天,布尔津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开着他的小土豆送石尔齐开学。绕着长安街转了三圈才往颐和园路零五号院开,一路上没少开着车窗吹口哨,羞的石尔齐一路捂脸。

布尔津一点不以为意,“我这车,配您这位北大高材生,怎么样?是不是门当户对。这就叫郎才配郎财,绝配。”

“哈市那几年还真是辛苦你装大尾巴狼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浪。”

“哈哈哈,现在发现也晚了。”

两人办完手续,沿着未名湖一路走,夏天的垂柳浓郁茂密,湖光映着博雅塔,一只鸳鸯落了单停在翻尾石鱼边上,布尔津心想,大学,确实比想象的浪漫。

石尔齐浑身都透着兴奋,倒着走路跟布尔津说话,走不了两步,布尔津就得伸手捞他。

布尔津抬眼看见,刚才在电教楼遇到的几个同学正朝这边过来,看来是要喊石尔齐一起,布尔津拉住石尔齐,给他转了个身,双手搭在他肩上,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跟他说“21岁的石尔齐,飞吧!”

说完,推了石尔齐一把,不远处的同学正朝他挥手,他回头看见布尔津对他笑地温柔。

石尔齐上了几年学后,布尔津对开学时候认为大学是浪漫的这个结论深表后悔。

什么大学浪漫,简直就是浪荡。

这已经是本周石尔齐第三次喝醉了。自打上了大四,这家伙就越发的不知收敛,临近毕业,各种聚会。

布尔津开着车冲来的时候,石尔齐已经晕晕乎乎地站不稳了。

“石尔齐,你哥来了。”同学摇了摇石尔齐胳膊。

“小哥!”石尔齐隔着马路红着脸冲他笑。

小哥,这还是76年冬天在湖边两人定下的称呼。转眼已经1983年了。

布尔津的小土豆已经换成了北京吉普,石尔齐也从乖孩子变成了小酒鬼。

布尔津把石尔齐背回家,直接扔到了床上。

一边给他脱袜子,一边念叨,“你们那什么学校,天天喝酒,老师都不管管。”

“我们那是毕业聚会。”

“请问您毕几回业?您光这周都聚三回了,准备一直毕啊。”

石尔齐猛的坐起来,“布尔津,你在生气。”

布尔津理都不理,端来脸盆毛巾给他擦脸,“知道我生气,你就不能少喝点?我一做生意的也没天天喝成你这样。”

“好,我少喝点。”

布尔津看着红着脸扮乖巧的石尔齐觉得可爱,“那能不能不喝?”

“好,不喝。”

“你说的啊!不许醒了不认账啊!”

“我说的!不认账!”

气的布尔津冲着他脑门狠狠拍了一掌。

“你打人!”

布尔津拽过被子把石尔齐裹成一个蚕蛹,直接摁倒,“睡觉吧你。”

“我没刷牙。”石尔齐嘟囔。

“不刷了。”

“不行。”

“事儿真多。”

过了一会儿,石尔齐就感觉布尔津把手伸进了自己嘴里,含混不清的问,“你在干嘛?”

“古代皇上就用盐刷牙,你还有什么意见?我还用纱布蘸了水的,行了行了,来,漱口。把这水吐了,再漱一次。”

夜晚静的只有呼吸声,布尔津都以为石尔齐睡着的时候,就听见他说,“同学说你是我哥,我没否认,你生气了吗?”

“嗯?”

“上回你喝多,你说你不想当我哥。”

布尔津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咳,我当然不是你哥,我是你男朋友。不过都处上对象了,谁还在乎叫什么,别说哥了,你叫我爸爸我也没意见。”

石尔齐就知道这种时候他说不出几句正经的,“滚。”

“哈哈哈,睡吧,我的好弟弟。”

毕业那天,杨柳提前嘱咐所有人早点回家,要搞一个庆祝晚餐。石尔齐还没把自行车停稳,就听见伫在巷子里的两人在嚼舌根。

“你说,杨家院里那男孩是谁啊?”

“谁知道呢,都说是私生子。”

“我看也是,跟老大长得一点不像。”

“这杨柳手段多高,别看人家没结婚,就那部长都净天地往这院里钻。”

“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石尔齐不是没想过招致流言蜚语,但亲耳听见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嚼的是他和布尔津,他顶多是委屈,但脏水都泼到布尔津妈妈身上了,他羞愧难当,自己就像个意外到访的不速之客,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好,却制造了无数的麻烦。他刚要过去,就被人拉住了。

杨柳和布尔津正站在他后面。

石尔齐看着杨柳,布尔津五官像妈妈,端秀焕然。

布尔津提了一大堆东西,杨柳对石尔齐笑着说,“先跟津津拿东西回去。”起身就冲那两人走过去。

“哟,跑我们家门口说我坏话呢?”

那两人像活见鬼,抬腿想走,杨柳抬起胳膊就把人拦下,“你也知道我本事高,靠男人,那你就注意点,我两儿子,不管再让我听见你说哪个,我都给你好看。”

布尔津低声对石尔齐说,“走吧,回家。”

“阿姨这样,等于承认我是她的私生子,这些人背后得嚼成什么样?”

布尔津没想好怎么开口,杨柳就从后面揽住了两个儿子的后背,“我年轻的时候就天天有流言蜚语,这算什么,他们传地越离谱越好,我明儿最好放出风去,说你是我和联合国总统的孩子才好,嫉妒死他们。”

布尔津叹了口气,“妈,联合国没有总统。”

“没有吗?”杨柳不敢相信地问。“齐齐你说,联合国真的没有总统吗?”

晚餐后,酒足饭饱,杨柳约了人出去跳舞。

“毕业快乐,小孩。”布尔津举着酒杯轻轻碰了碰石尔齐的杯子。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石尔齐看着布尔津的眼睛。

“什么?”布尔津温柔的问。

“我爱你。”

寥寥三个字,好像变成了一个星星飞上了夜空,在灿烂星河里,一直存在到时间尽头。

“我也爱你。”

9月的时候,石尔齐升了研究生,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布尔津却有了别的打算。

“妈,我想买房子。”

“哎,上次遇上那两嚼舌根的,我就担心你有这个想法。”

“我那便宜爹时不时还会来,那些唾沫星子淹不死人,能烦死人。我受不了他们说你。”

“那你们两个住外面,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他呢?他还在上学。”

“我,我就说他是我弟。”

杨柳握着布尔津的手说,“日子久了,一个屋檐下就两个人,别人就不会乱说了吗?津津,就像我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不被人接受的事,你这份感情,在这个时代,是没办法光明磊落的,我知道你可以堂堂正正告诉别人,但是别人也可以坚决抵制不接受,大家都是人,你不能强求别人接受甚至祝福。但我始终相信,深陷在爱里人,不求认同。你们相爱,这就够了。没有必要挑战别人的观念,就算你最终说服了别人,但你失去了时间,没有什么比你们珍惜彼此的时间更宝贵。”

布尔津沉默不语,放弃了搬出去的念头。

在杨柳看来,两个孩子都还太小,与其搬出去受别人冷眼,还不如在这里,她就算做不到庇护,也能撑起门面。

自打上了研究生,课表时间不固定,此刻站在门庭的石尔齐把两人的对话的一字一句都听了去。

石尔齐给布尔津一边理发,一边说,“明天陪我去趟墓园吧。”

布尔津好动,把落在脸上的碎发吹的到处都是,“今天清明不是去过外公外婆那了。”

石尔齐戳了不老实的布尔津一下,“明天有别的事。”

布尔津拧过身子,“你还有亲戚在这呢?”

“别的事。你坐好。”自打两人回北京后,这么多年,布尔津的头发都是石尔齐打理,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要修一修,石尔齐越来越熟练,甚至还会专门学了几个时兴的发型。

1984年4月5日,两人来了墓园。

窄窄的石板路上还能看出昨夜春雨的痕迹,看起来有百年树龄的老榕树边爬满了青苔,毛茸茸的像小孩,和多数人来墓园的沉重步履大相径庭。

布尔津并肩走在石尔齐身边,看着青山远黛,鼻尖湿润的空气透着一丝凉意,无意碰到的石尔齐的手,也是冰凉的,他想把那双手捂热,可在这里牵手石尔齐八成会怕人看见躲开。

聪明如他,小主意很快就浮上脑海。布尔津看来看去,瞄上了一块还停留着大滩水渍,连边缘都布满苔藓的石阶,慢慢的挪过去,跐溜,就滑了一下,果不其然,石尔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你看路。”石尔齐担心的说。

“下过雨,太滑了。”布尔津演出一副毫不知情,心有余悸的样子。

“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拉着我,我现在老胳膊老腿,摔一跤可不得了。”布尔津把手伸了过去。

“你三十岁生日还没过呢,你就老了?”

“那可不,都30了!”布尔津边说还边比划。

石尔齐耸耸肩,牵过布尔津的手。

布尔津得逞,还不知足,拉着拉着,变成了十指紧扣。

“你要带我看什么?也不让买东西,就空手来啊。不会是仇人吧?”布尔津开玩笑。

“你消停点。到了就知道了。”

“怎么这么远啊,咱两都爬了几百个台阶了吧。”跟石尔齐在一起,布尔津常常就会变成一只大型癞皮狗。

“墓要越高越好。”

“我30了,我这膝盖经不起这么造啊。”

“放心,以后你不用爬上来。”

“那我怎么上来,这墓园打算修缆车吗?”

石尔齐无语地看着这脑回路异于常人的三十岁成年人,心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喏,到了。就是这。”

山顶的风景确实不一样,半个北京城尽收眼底,长长久久矗立在这里的松柏散发着好闻的木香。布尔津看着眼前的墓碑,耳边是打着卷儿的风声,他仿佛看到了百年之后。

墓碑上写着,布尔津与石尔齐同冢,公元一九八四年二月十三日 爱人尔齐立。

石尔齐牵着布尔津的手,“王实甫在《西厢记》里面说,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这六个字于爱情而言,是郑重其事的浪漫,是至死不渝的承诺。

石尔齐看着布尔津的眼睛,就知道对方感动的一塌糊涂,笑着说,“你要是想搬出去住,我们就搬出去,你要是想多陪陪阿姨,我们就还住这。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们在哪,哪儿就是家。”

布尔津强有力的拥抱让他们紧贴着彼此,寂静无声的造物主仿佛见证着这一切。

布尔津总是喜欢追潮流,1987年大哥大刚出世他就入了手。

“到了吗?到了吗?到了吗?”布尔津把大哥大用地像个谍战片里的对讲机。

“到了到了到了。”石尔齐非常之配合。

“到哪儿了?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到校门口了到校门口了到校门口了。”

“你说你,29了还在读书,也不嫌浪费光阴。”

“我上本科那会你说大学浪漫,上研究生前你说大学浪荡,现在上博士了你说大学浪费,你对这所学校的评价还真是与日递减。”

“那是当然,我讨了个对象,结果被这学校占走了一半时间,我能有这评价已经是非常之大度了。”

“我看见你了,等我!”石尔齐尾音都透着开心。

“我哪天不等你?”

布尔津没想到石尔齐会直接冲过来抱住他,立马环顾左右,看着有人朝这边看,就想把石尔齐从身上拉下来,“你今儿怎么这么热情,你得诺贝尔奖了?”

石尔齐抱得紧,根本不撒手,“诺贝尔没有哲学奖。”

眼看拽不下来,就索性让他抱着,布尔津搂着石尔齐的腰,“到底怎么了,这么高兴?”

石尔齐这才站好,掩不住的笑意,“我跟导师说了。”

“说什么了?”

“说上次去医院看望他的是我男朋友。”

布尔津瞪大了眼睛,喉结上下起伏,“你说什么?”

“我跟他说,你是我男朋友。”

布尔津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把你赶出来了?你不念了?没事,你不念了也没事,我养你,你别因为这个受刺激就疯了啊。”

“谁跟你说我被赶出来了,你看我这样像被赶出来的吗?”

石尔齐捧着布尔津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他说,这是你的私生活,我不干涉。不过,我祝福你,人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所爱,是很幸运的。”

“他的原话,一字不差。高不高兴?”石尔齐眨着眼望着布尔津。

布尔津思忖良久,最后说,“我上次就送了点果篮点心,太不够意思,我要不送他个大哥大吧。”

两人抱在一起傻笑。任凭旁人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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